吕肆……薛武安刚刚说出“吕卿”两个字，他的眼神就几乎死死地锁定在了吕肆的身上，而对方也在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
吕肆，这个自己曾经最大的敌人，在薛王穰即位之后，公子拱被冷落，原来公子拱门下的许多人也都转投到了薛王穰麾下之后，变得越来越低调，几乎没有多少人还能够意识到他的存在。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在薛王语死之前，萧穰和萧拱都是公子，地位多少还算是平等。但是现在，新的王上已经产生，直到最后公子拱还是没能成功，这让他与薛王穰的地位一下子变得失衡了——他成为了薛王穰的臣子。
薛王穰并不是残酷暴戾的人，对于在夺嫡之争中没有与他一条心的那些朝臣和地方臣子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洛虬等人依然身居要职，公子拱也没有被削减食俸，连吕肆这样的公子拱一党的核心人物都没有削爵。刚开始的时候司马陵对此还颇有怨言，但薛武安倒是觉得这样做有利于朝局稳定，毕竟他已经看到了梁王舂的行径及其后果，不希望薛国变得像梁国那样。但也正因为薛王穰的宽容，让公子拱一党没有被连根拔起，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和喘息机会。但是在薛王穰已经成王的情况下，就算他们结党营私，也没办法对薛王穰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动荡，只要薛王穰不再起用他们，不把地方实权交给他们。
薛王穰之所以留着他们，除了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薛王穰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对公子拱一党赶尽杀绝。
不管怎么说，吕肆终究是一个卿，在他的周围聚集起来的人也多是高爵，再加上公子拱在公族当中广泛的人脉，如果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有合理的借口是不行的。不管薛王穰和公子拱当初斗得多么厉害，那毕竟也只是暗地里的争斗，上不了台面。公子拱毕竟没有谋反，没有渎职，没有犯错，吕肆更是如此，贸然削爵下狱，引发的反弹恐怕会将薛王穰吞噬。
当然，在此基础之上，薛王穰还有一层心思，既然贸然拔掉公子拱一党太过危险，不如收他们为己用。
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场合。
“薛将军，好久不曾说过话了。”吕肆轻轻地一笑，对薛武安拱了拱手。
他说的没错，薛武安与吕肆上次说话似乎已经是一年前了，似乎那也是二人唯一的一次面谈，当时是公子拱与太子穰正式“开战”的前夕，吕肆找到薛武安，尝试招揽他，但是被薛武安拒绝。薛武安后来隐隐感到，似乎吕肆也没有对这次招揽抱有多大的期望。但是在那之前，吕肆的名字就已经在薛武安的耳边出现了无数次了。
最早，是公子平当年在晋阳与自己一起西逃的时候，谈到了一个朝中相当难对付的高官，后来证实那就是吕肆。接着又是被吕肆雇佣的华清院主事百里清来刺杀公子平。秦国与随国的战争爆发之后，薛武安来到於安参加墨守，真正第一次见到了以使者的名义来到於安的吕肆。后来自己北上去皋狼请安西君出山，一路上有华清院剑士在保护自己，后来才知道那是吕肆的命令。
薛武安现在之所以敢与吕肆合作，也与那件事有关。
虽然薛武安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所有事都告诉吕肆，但他还是说了相当大的部分，包括墨家内部复杂的派系斗争与随国内部的权力争斗，以及岑勋与墨家的关系，甚至还有墨家内部的黑铁成分。但是薛武安并没有给吕肆说明黑铁亭其实是墨家的一部分，也没有坦诚安西君战死的真正原因。
吕肆刚开始的时候听得并不认真，但是越听脸色越凝重，等薛武安全部讲完之后，他低声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薛武安看了吕肆一眼，略有点迟疑，但还是道：“我希望你能够派华清院去查一下都有谁与岑勋联络，最重要的就是查证岑勋到底是不是黑铁，如果是的话，不要声张给任何人，由我来出面解决。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用担心他会泄漏我们的军机秘密，庞玉也就没有机会拉俞仲下水了。俞仲是一个明事理的相邦，有他在，不管是对合纵还是对薛国、徐国都有好处。可一旦俞仲倒台，随国就不好控制了。”
“你说‘不好控制’？”吕肆轻轻地皱了下眉，“随国丧师十万，丢了河西，随王无咎在几个月前还大肆兴兵攻打卫国，这些昏招连俞仲都没有拦下来。俞仲是否在相位真的有那么要紧吗？而且按照你转述的庞玉的说法，俞仲要在随国深彻变法，如果让他成功，随国会更加强大，到那时候我们的处境更加不妙。倒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捏造罪名塞给岑勋，给庞玉卖一个人情，让他可以扳倒俞仲，不仅让庞玉欠我们一次，还能削弱随国，消灭掉他们再次崛起的可能，岂不是更好？”
薛武安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吕肆竟然能够举一反三，想出这样很辣的计策来。半晌之后，薛武安才道：“这样做不行。”
“为何？”吕肆淡淡地问道，“难道又是因为那些虚伪的道德原因？”
薛武安摇摇头，“你说得对，随国现在的确已经衰落。但是如果我们让随国继续衰落下去，最得利的会是谁呢？自然是秦国。不说别的，如果随国国力衰弱到一定程度，这曲沃、陕城恐怕都岂不是给了秦国东出的机会？还有河东，河西已经在秦国手中，他们坐拥河水天堑，从那里攻打秦国已经变得不现实，可如果随国把河东也丢了呢？如果随国被打得纳玺称臣呢？到那时，三秦都会成为秦国的掌上玩物，梁国也难以从三个方向抵挡秦国的进攻，徐国恐怕也难以抵挡。”
听到这句话，吕肆的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沉默半晌之后，他淡淡地道：“薛将军，难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合纵伤不了秦国分毫吗？别忘了你和司马子是怎么在王上与先王面前鼓吹合纵的，为何却在合纵的途中说这种丧气的话呢？难道薛将军的意思是，合纵军不仅不能把秦国灭了，连瓜分秦国的土地都办不到？”
薛武安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暗骂吕肆给自己下陷阱，如果在这里被吕肆抓住把柄，以后恐怕又免不了一些舆论风波，他只能道：“我没有说过合纵就一定能赢，我希望你能够清楚，吕卿，这次合纵不是六国来秦国分地来的，而是六国自己的生死之战。”
吕肆深深地看了薛武安一眼，笑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薛将军，老夫并不知兵，想问一下，你觉得这次合纵胜算几何啊？”
薛武安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圈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道：“胜算很大，有大约七成。”
“还有三成不胜的可能性在哪里？”
“列国心不齐。”薛武安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次聚集了七国军队，每一国的军队都各行其是，如果不是麟武本身是一个非常卓越的武将，他们一定不会甘居人下，可就算如此，在面对如钢铁一般的秦军的时候，一个小差错就可以让我们全线崩溃。更不用说还有各国相互争斗与国内党争的恶劣影响，虽然在洛阳举行了誓师大会与相王大会，但是在缺少安西君这样各国人都比较信任之领袖的情况下，合纵军的凝聚力还是太低了一些。”
“我懂了。”吕肆看着薛武安的脸，轻轻地点点头，“想不到你现在已经能够看这么远了，实在不容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
薛武安怔了一怔，随即苦笑道：“当初要是没有吕卿的保护，我早就死在前往皋狼的路上了，我能有今天，也该多谢吕卿。”
吕肆的表情微微一滞，“你竟然还记得？”
“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就算我再不喜欢，这也是无法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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