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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战场的第八日，二月十八。
今日的战斗刚刚开始没多久，战斗的双方就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很可能将会是这场战斗的决胜一日了。因为从早上开战的第一刻起，秦薛两军就都不约而同地使出了全力。
莫臼骑在马上，看着整个战场纷乱的情况，不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几日的对战当中，自己再没有使出九原军的绝技“九原三阵”，因为在安西君使出了三阵当中的“止水”之后，在第一日击溃了林闵的右翼，从那之后，他就不会再给薛军中军结阵的机会。每次作战一开始，秦军就疯狂地扑上来，贴住薛军，进行疯狂的消耗拼杀。莫臼刚刚接手中军的时候中军还有十二万，现在已经消耗得只有十万了。安西君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数量差，现在竟然又被慢慢拉近。
右翼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莫臼一扯马缰，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将军，林闵亲自冲入我军右翼，陈殊将军正在对敌！”
“陈殊……你最好顶住……”莫臼喃喃道，随即大喊一声，“这是好机会，传令给武襄君，后阵往前，步骑配合，使出‘叠浪’，把敌军右翼再度冲垮！”
“诺！”
武襄君卢盛在九原军中的时日不短，九原三阵中的“叠浪”必定是很熟练的。其实叠浪阵在第一日的时候就曾经用到过，那是一种步骑混合进攻的阵法，是九原军花了大力气才练成的。要点就是在骑兵冲击，步兵随后发动第二波冲击，然后骑兵再脱离战场绕到步兵背后发动冲击，对敌人的阵型可以造成连续的三轮冲击，所以又叫“三叠浪”，如果需要的话，冲击次数还可以在“三”的基础上翻倍。这种战法对步卒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卢盛的丁军已经近乎在九原军的战斗当中全军覆没，现在他麾下的主力是当年的屯卒，本来没有经过这些训练。但是这几年在高平薛武安对屯卒和各地常备军都进行了九原三阵的训练，卢盛能够把三叠浪发挥出多大的功效，除了看他的指挥能力之外，还要看他麾下部队的训练水准了。
在这七日的时间内莫臼再没使用过“三叠浪”，就是为了现在。
可是这需要陈殊将林闵拖住足够长的时间，而莫臼非常清楚林闵的实力，就算陈殊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强大斗将……
“马淮。”莫臼呼唤着分配在自己麾下的副将，“你带着一万人去支援陈殊，一定别让他死了。”
“诺！”马淮拱手道，虽让刚开始的时候，马淮、林雀二人来当九原军的副都尉引来了不少非议，但是很快这两人都以实力证明了自己，其中尤其以马淮带兵更为老练。而她的剑法，也是在整个九原军当中为数不多可以与薛武安匹敌的。
有她在，右翼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而就在莫臼刚刚派出马淮的时候，陈殊已经几乎达到了自己的极限。
一声脆响，陈殊手中的长剑片片崩裂，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林闵的那一剑不仅击碎了他的武器，还划伤了他的手臂。他全身颤抖着看向林闵，眼神中除了震慑外还有恐惧。
这到底是个多么强的人啊。
陈殊对自己的神力很有信心，但饶是如此，在林闵带兵冲入之后，他唯一成功的招数也就是乘他不备砍死了他的座骑。在之后的战斗当中，他几乎完全不能抵挡林闵的攻势。
林闵看着陈殊，眼神中也有一丝不屑，“我还以为薛军当中有名的斗将有多厉害，不想也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家伙。”
陈殊哑口无言，看到一旁有一具秦军的尸体，连忙把那尸体手旁的剑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双手举剑对准了林闵。
“这次站起来，你就没机会再活着躺下去了。”林闵冷冷一笑，猛地冲了上来，他背后的亲卫们也连忙跟进，却完全不会插手他捕猎敌将的快感。
陈殊大叫一声，抬起双手，但刚刚举剑，只见一道雷霆般的剑光猛地劈下来，自己避无可避，只得抬手抵挡，双臂大震，他只得再度后退一步，以求喘一口气。
但是林闵的进攻却如同暴风骤雨，让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而陈殊现在就站在战线的前排，如果不断后退，对己方的士气影响必定非常大。
他想要前进，但刚刚踏出半步，巨大的力道就让他猛地后退，没多久，自己身上就出现了无数被剑锋划伤的伤口。终于，他再也抵挡不住，一道剑光猛地劈中他的胸口，一道鲜血猛地洒在天空中。
看着自己胸口处挥洒出来的鲜血，陈殊感觉时间几乎都已经静止了。眼前的敌人和鲜血混杂在一起，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陈殊是为了报仇才当军人的，但是当已经无仇可报的时候，当他已经对兄长的伟大事业冷淡的时候，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梁怀王即位之后，他连梁国都只回过一次，还是跟随薛武安一起去的。
陈殊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胸口的伤虽然不是致命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确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
林闵的那把剑，已经举在了自己的头顶。
但是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剑光忽然扑了过来，林闵连忙侧身一躲，整个身体向后猛地后退，他凝神看着这道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剑光，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又是江湖人？”林闵举起了手中的剑，“你们薛国是不是没有能打的将军了？”
“很抱歉，我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那道剑光微微散去，林闵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女子，“我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将军，还不够当你的对手吗？”
陈殊看到马淮，也吃了一惊，马淮却只是淡淡地扶起陈殊，将他交给不远处的薛军后军。
“右翼现在由我指挥，全军随我上！”马淮大叫一声，其实薛军现在已经和秦军黏在了一起厮杀，她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强调右翼将领的更换而已。在这种胶着的冲击之中，将领如果真的倒下，对战局的影响将会是毁灭性的。
“将军吗……”林闵看着马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但我看你并没有当将军的器量。”
而不久之后在中军，一个神农卫弟子忽然来到了莫臼的身边，向他传达菽主沈权和农家弟子观察到的情报，农家弟子是比任何人都优秀的斥候。
“将军，秦军右翼已经在‘三叠浪’的冲击下渐渐不支，菽主已经派出神农卫刺杀右翼的主将田疆，一旦成功，右翼将会彻底瓦解。”
“好。”莫臼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弟子，沉吟片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名弟子的脸莫臼是陌生的，可他的声音却总是让他想起很遥远的一些事，但让莫臼仔细回忆，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莫将军真是好记性，在下在十八年前的晋阳城曾经在伍健假榖主的命令下冲撞过将军。”
“等会？！”莫臼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当年那个左右开弓能够同时使出农家两门空手功夫的神农卫吧？”
“正是。”那名神农卫笑道，“我叫辛。”
“那个……”回想着当年的事，十八年前农家刺杀薛武安，自己去支援时被几名农家弟子阻拦，这名神农卫使一手好功夫，自己正面根本不敌，只能用长铍牵制，然后用短剑偷袭，想到这里，莫臼不由得有点尴尬，“当年真是不好意思，如果不使那些阴招，我也不可能赢得了你。”
“不会。”辛笑道，“那一战是我们先动手的，应当是我道歉才对，那一战我也学会了很多，莫将军让我第一次见识到‘生死之战’和闭门造车地武功修习有什么区别。”
“生死之战啊。”莫臼深吸一口气，“话说当年那些和你一起的弟子……”
“晖和厢都死了。”辛的手臂微微一颤，“假榖主也是。”
莫臼轻轻地抬起头。
十八年了啊。
而距离当年逃出秦国，又过了多少年，莫臼几乎已经无法记清了。
秦军右翼已经不支，自己现在应该全线压上，而且更应该马上去薛军右翼，将林闵彻底打垮，不能让他回到秦军阵列当中重组阵型。如果能够把林闵杀死，自己这一战才有可能赢。
不过莫臼知道，自己在害怕那个人，害怕那个当年在太子杵手下的时候就事事比自己优秀，还比自己年轻的天才，害怕那个天之骄子，就连武元君那么冷酷的人都不愿放弃的天才。
但是武元君却放弃了自己。
和薛武安却不同，虽然中间出过很多岔子，可还是一起走到了现在。莫臼知道，自己是薛武安身边最好的门客，最好的助手，也是薛武安最相信的人。
已经十九年了。跟着薛武安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十九年了。而这十九年中，不管莫臼自己如何强调，薛武安都只愿意把自己当朋友。
莫臼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沦落”到因为这种事而自豪的地步。
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能够跟着薛武安，是莫臼这一生比在安西君手下还要快乐的事情。薛武安……真的好像那个人抚养自己长大的太子杵啊……不，他们一点都不一样，薛武安就是薛武安。
莫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传令中军，全线压上，所有骑兵跟着我一起，向右翼杀过去！从侧面捅穿秦军的阵列！”
而在右翼，林闵和马淮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