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赴死(下)

  • 作者: 真钢
  • 更新时间:2018-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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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缜丘慢慢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了,与之相对的,他身边的庄夭表情倒是越来越放松。

“看来大局已定。”庄夭轻声道,语气中有放松,也有讥讽。

吴缜丘看了庄夭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内心的怒气全部压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非常顺利的战斗竟然慢慢地进入了颓态,虽然把南平君府杀了个尸横遍野,南平君手下的那些重要角色竟然一个都没死。

这下子全都完了。

吴缜丘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知道,这已经是父亲和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能把南平君一帮人全部格杀,木已成舟,他们又控制了梁王,梁王就算想秋后算账,也非一朝一夕可为,可是现在……

一旁的康虔也看出了气氛的变化,脸上的热切表情也慢慢消失了。不过和吴缜丘不同的是,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尽管有随王交给自己的任务,但这毕竟是梁人的地盘,更何况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个程度,他能安然回去就已经恨不错了。

这三人各怀心事,正在各自沉思,忽然,一个蒙面人猛地从院墙的一角冲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锋上闪着血光。

吴缜丘、康虔、庄夭都大吃一惊,他们身边的人手本来就不多,只有两三名环列卫,由于那名蒙面人的速度十分快,这几个环列卫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转瞬之间,那名蒙面人就冲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之中,康虔由于是随使,也不是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所以连兵器都没有带。吴缜丘虽然带了佩了剑,但是武功平平。武功最高的庄夭此刻已经拔剑出鞘,凝神盯着那个蒙面人。

但是庄夭很快就发现,那名蒙面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看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庄夭眼神一闪,既然如此的话……

他故意让自己的剑势慢了一分,做出一副没来得及阻拦他的样子。此人如果真的是来杀吴缜丘的,自己就顺水推舟,让吴缜丘死得“安稳”一些。

但是庄夭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把剑架到的康虔的脖颈上!

康虔显然也被惊呆了,他与此事确实没有太大的关联,不管是南平君赢还是吴阳赢,对于身为随人的他来说都只是一件逸闻趣事罢了。可是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把剑指向了他?

“足下!”康虔连忙叫了一声,侧头看去,希望吴缜丘、庄夭能够帮自己,但是吴缜丘和庄夭却只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距离他们二人更远一些。

康虔在内心痛骂了几句,勉力笑着对蒙面人道:“足下……恐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这些人的统领,他们两个才是。我只是随国使臣罢了。”

那名蒙面人却只是冷哼一声,“我找的就是你。”

听到这个声音,康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沉声道:“钟华?”

一旁的吴缜丘和庄夭俱是一惊,吴缜丘还好一些,庄夭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钟华竟然真的在南平君府中!

吴缜丘眉头一皱,轻声道:“钟君,那看来我那日的确没有看错。”

“在下也没有想到吴右尹对在下的印象那么深。”钟华笑了一声,看向吴缜丘,“在下隐姓埋名,原以为在梁国无人认识我,实是失策。”

吴缜丘轻笑一声,“你可能都已经忘了,当初我和你在边境上曾经交涉过。那时候在下就觉得钟君不是凡人,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我竟然在此见面。”

钟华冷冷地道:“是啊,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要问这位随使,还请吴右尹恕罪。”

吴缜丘一皱眉头,他这才想起钟华和康虔曾经同朝为官,也曾一起上过战场,是什么让他们两个如今反目成仇的?更重要的是,是什么让钟华叛离随国的?

“你想问什么?”康虔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冷冷地问道。

“我要问清楚,你是怎么害死安西君的。”钟华冷笑一声道。

此言一出,庄夭和吴缜丘都大吃一惊。

“害死安西君?”钟华哈哈大笑道,“种将军真是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安西君——”

“少废话。”钟华轻轻一按剑柄,一丝血从康虔的脖子上渗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当初发生的事情,孟阙从西边突进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出兵抵挡,更没有被俘。你放任孟阙通过你的防线,安西君虽然死于孟阙之手,但也是死于你之手。”

“看来……”康虔冷笑一声,“这几年你没闲着。”

“我虽然是随将,但是出身平民,但是在随国无根无基。”钟华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我不怕失去什么,所以我也不怕你们。”

“但你在朝中的那位朋友,可能就要怕了。”康虔咧开嘴笑道,“你真的以为王上这么在意你的生死,会让我专门做特使来丹阳抓你?这都是为了对付杨益罢了。”

架在康虔脖子上的那把剑颤了一颤。

“屈无咎……他连杨益都不放过?”康虔紧皱起眉头。

“杨益已经领兵去了西境和周傲对决。”康虔笑道,“王上几乎交给了他举国之兵,看上去的确没有怀疑他。但是很快,在这一战结束之后,杨益就会死。”

“畜生!”钟华厉声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不要紧张。”康虔的脸色也随之白了几分,不禁笑道,“钟将军,你可要想好了。你如果真的在这里杀了我,不管是对梁国还是对薛国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钟华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钟华正要说话,忽听身后马蹄声大作,庄夭和吴缜丘连忙回头,却是院外忽然之间人喊马嘶,有几名士卒已经从门里冲了进来,他们穿着的都是薛卒的盔甲。

“钟将军,你最好还是尽快退下去吧。”康虔的眼睛微微一眯,“你如果想听的话,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去找你的。”

钟华犹豫了片刻,他也知道在现在的乱局之中想要问出些什么实在太难,便也只能冷哼一声,收回剑来,向后退去。

“立即结束战斗!”一名薛将举剑走了过来,厉声道,“晋暨军已入丹阳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晋暨军?”吴缜丘瞪大了眼睛,随后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平青……”

“足下是宁平君吧。”那名薛将看到庄夭,上前行了一礼,“在下晋暨军副将刘柏,带兵前来支援薛将军和南平君。”

“你们怎么进来的?”庄夭皱了皱眉头问道。

“丹阳令亲自下令开的城门。”刘柏忙道,“我军一万余人还在城外并未入内,我带领两百骑军前来救援。”

“做得好。”庄夭松了一口气,“你快带人去中庭和后庭支援薛武安他们,这里我来处理。”

“诺!”刘柏施了一礼,然后高声呼唤身后的薛卒,一起向中庭跑去。

庄夭看着这些薛卒源源不断地跑向中庭,不禁笑了一声,“吴右尹,认输吧。”

“我们还没输……”吴缜丘狠狠地一咬牙,“还没有……”

“吴右尹。”庄夭皱了皱眉头,“你们手中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还怎么斗?”

“我们有王上,还有丹阳军。”

吴缜丘狠狠地咬了咬牙,道。

待刘柏带人冲进中庭的时候,战斗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有了墨家那二十多名非攻剑士的帮助,余下的黑衣人再也抵挡不住,也慢慢地撤退了。

这时候,差不多正是梁王派人想要联系南平君府的时候,梁王在王座上忧心忡忡的时候还不知道,其实这时候南平君府的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不管是谁,不管他拥有多么强大的心,在看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撤退的那一刻,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薛武安、莫臼、刘淇、南平君、陈离更是险些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还没有结束。”乔苏站在薛武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从南门偷偷翻越城墙进城的,进来的时候发现全城都戒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敌人一定也已经控制住了王宫。”

薛武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向四周看了一眼,这场战斗榨干了所有人的力量,白姝、刘淇、般重伤不说,莫臼也精疲力尽,张任还已死。现在他们手中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手了,就算有这两百薛卒,如果王宫中还有大量江湖力量,那就非常难办了。

正在犹疑,忽然有不少人从前庭走了过来,他们都没有穿盔甲,是普通的农民装束。为首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眼睛很小,一看到南平君,他就赶快跑上前来,对南平君行礼道:“南平君,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南平君身上其实也受了点小伤,不过并不严重,此刻看到那名文士,却是激动万分,“蒋谖?这些援军是你们叫过来的?”

蒋谖点头道:“丹阳令平青原本被吴阳拉拢,后来在大攻尹、太师和臣的劝说下弃暗投明,打开城门让我们得以入内。”

“大攻尹?太师?”南平君吃了一惊,“他们二人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听他们的话语,似乎更多是愿意帮助薛将军。”蒋谖抬起头,把这句话说得很轻。

一旁的薛武安也楞住了,大攻尹尤的确与自己是莫逆之交,但是太师迅和自己从未见过,又为什么会出手相助?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身处险境?

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感觉到了南平君那颇带点热度的目光。

薛武安暗地里叹息一声,看来自己在丹阳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

“臣还带来了农家菽堂堂主沈权,以及神农卫十八人。”蒋谖忽然道。

“菽主?”沈权正要对南平君行礼,南平君身后的刘淇忽然惊叫了一声,“你怎么离开神农谷了?”

沈权对刘淇微微一笑,然后还是先给南平君行了礼,才又对刘淇道:“我也没什么办法,六堂堂主现在只有我在,榖主也只好把任务交给我了。”

南平君对沈权也行了一礼,道:“多谢贵派屡次出手相助在下,在下一定报答。”

“南平君客气了。”沈权微微一笑,“连我派稻主都是南平君的门客,南平君觉得榖主会把南平君当外人吗?南平君,现在闲话少叙,我已经得报,吴阳和环列尹百里种一起封锁了王宫宫门,而且上柱国岳晖正在率丹阳军前往南门迎战晋暨军。如果再不快一点面王,恐怕就要打起来了。”

“他们连丹阳军都控制了?”南平君大吃一惊。

沈权点了点头,“丹阳军主将似乎和岳晖私交甚好,是岳晖的女婿。所以这次愿意把全族的性命都托付给岳晖。”

“我们赶快走。”南平君咬了咬牙道。

“公子不必过于着急。”一旁的蒋谖忽然一笑,“如果在下猜得没错,吴令尹应该已经快要放弃了。”

南平君和沈权对视一眼,都没有听懂蒋谖的话是什么意思。

倒是薛武安目光一闪,忍不住道:“你是说……内战这件事是吴阳不愿意看到的?”

蒋谖点点头,看了一眼薛武安,“没错,吴令尹虽然阴冷残忍,但不是无知之人。内战只会削弱梁国,贻害甚大,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大家别忘了,雄、胥二位公子是怎么死的。”

南平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蒋谖没有猜错,此时此刻,吴阳正看着断手的沉金,听他汇报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主人,怎么办?”沉金抬头看了吴阳一眼,小心地问道。

吴阳思索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记自己是在思索什么的了。

他还记得一年前,自己为了逼走太子,和岳晖联合,聚集军队攻打王宫,将旧三户的势力再度肃清。他可以容忍岳氏拥立的公子上位,但是他绝对不能让旧三户拥立的太子坐到王位上。

那时候和自己斗的平缓,已经死在了他的亲侄儿平章的手下,而平章又间接死在了自己的手中。自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落得平缓那样的下场。

但是现在,情势逆转,攻打王宫的成了别人,被逼的成了自己。

他现在控制了王宫,但是这没有任何用处。就算他杀了梁王舂,王族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梁王也不可能甘于受自己的控制。南平君带的人很快就要打到王宫来了,自己可以负隅顽抗,等待上柱国岳晖带兵歼灭晋暨军,把南平君所有的筹码都焚毁掉。可是那样,梁国会和薛国彻底交恶,梁王舂事后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根本不希望事情闹到那一步,为了将南平君一党彻底毁灭,他自以为已经布下了最严密的罗网,但还是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吴阳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再度长叹一声。

“输了。输了啊……”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一声响雷在空中炸开,引起阵阵回响,最后湮灭无踪了。

陈殊在马上长长地吸气,他知道,压过来的不仅仅是乌云。

现在在他的身后,一万多人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虽然还有两三千辎重部队拉在了后面,但是这一仗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太久,所以也没必要再等他们了。

而从东北方向缓缓压过来的,是由上柱国岳晖亲自率领的两万丹阳军。

丹阳军也属于王族军之列,但是与其他王族军不同的是,丹阳军装备更好,标准更高,军中的中下级军官有很多都是从边军中抽调过来的,所以战斗力非其他王族军可比。

如果平青没有打来城门,陈殊适才真的率领晋暨军攻打丹阳城,这时候丹阳军一定已经扑上来了。但是岳晖毕竟也是宿将,知道在敌方未动的情况下,自己不能轻易出击,所以下令减慢了军队的移动速度,想要给晋暨军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坦率地说,虽然丹阳军的战斗力在王族军中首屈一指,但是这支军队毕竟没有参与过实战。公子雄和公子胥在王都内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吴阳为了不削弱王族军的力量,和岳晖一起顶住了吴氏和岳氏的压力,只把王族军用来逼太子徽下台,在之后的丹阳之乱中,为了避嫌,吴阳早早地就把大量的王族军派到了边境支援边患,其意图也相当明显。但是派到方城的王族军已经被唐侪尽屠,后来吴阳集结了数万王族军也只与梁王舂打了一仗而已。对于丹阳军的很多士卒来说,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仍可称为新兵。

晋暨军则不然,虽然与丹阳军一样,都是王都圈内的常备军队,但是晋暨军多次参与战斗,不管是西境和秦国的战斗,还是东伐幽山国,他们都有参与,战斗力也极为强悍。就算丹阳军的数量是晋暨军的一倍,陈殊也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这场战斗真的打响,一定会非常惨烈。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毕竟,对面的主将岳晖,也曾是害得陈氏破亡的凶手之一。

陈殊紧紧地咬着牙,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永远都忘不了,原本优越舒适的生活是怎么变为鬼域的,他也忘不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是怎么死掉的。

深切的仇恨让他渴望鲜血,阳城之战时,自己就曾一度失控。而现在,陈殊更是处在失控的边缘。

虽然先代梁王已死,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向那个罪魁祸首报仇了,但是至少,自己可以向这些罪行的执行者复仇。他渴望自己可以冲进敌军阵营,手刃上柱国岳晖。就像自己在梦中做的一摸一样。

“全军!”陈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丹阳军旗帜,举剑大喝道,“结楔形阵,准备冲锋!”

既然岳晖不敢过来,那自己就冲过去。

数百步之外的岳晖发现晋暨军正在变阵,不禁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问身边的副将,同时身为他女婿的丹阳军主将景兴:“晋暨军的主将是谁?”

景兴年纪很轻,不过三十多岁,但也算博闻广记。他略一思索,然后道:“外舅,晋暨军的主将叫陈殊,是博阳君的亲弟弟。

“陈氏后裔?”岳晖眉头一皱,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过了半晌,他叹道:“没想到,今天我又要再杀一个陈氏后裔了。”

“外舅……”景兴听到岳晖的口气,不禁一愣,“难道外舅对陈氏的衰败颇有惋惜之意?”

岳晖冷笑一声道:“这件事当初就是我们干的,还谈什么惋惜……不过左徒离之父当年与我关系也算不错,也曾救过我的命。只可惜这只是我的私情罢了……”

沉默了半晌,岳晖又轻声喃喃道:“莫要怪我……”

“全军听令!”岳晖猛地拔剑出鞘,向天一举,“骑军和兵车在前冲锋,冲击敌方前阵,然后马上回来。步卒列方阵压上去,等他们自己冲过来!”

“诺!”众丹阳卒齐声喝道。

“景兴,你亲带骑军冲击敌阵。”岳晖的目光已经变得相当凌厉,这正是战场上武将的眼神,“不要恋战,现在他们结阵未毕,应该是打算结成楔形阵冲锋。你一定要打掉他们的锐气!”

“诺!”景兴大声拱手叫道,但是刚刚叫完,忽然有点奇怪地看向了南面。

“作甚?快去啊。”岳晖皱起了眉头。

“外舅,他们停止了结阵……”景兴看着晋暨军,有点不敢相信地道,“你看,外舅,有一骑过来了。”

岳晖吃了一惊,连忙向南门看去,陈殊的晋暨军果然慢慢地停止了结阵,而且的确有一骑向自己的阵列而来,他举着一杆非常大的旗帜,旗上一片火红,绣着一只神兽,正是梁国的王旗。

“不可能……”岳晖皱起了眉头,心中猛地一沉,“吴阳分明已经控制了王宫,王诏和王使怎么还能出城?”

“也许是吴令尹控制大王勒令晋暨军撤军。”景兴沉思了片刻,忽地笑道。

岳晖正要说话,那名王使已经骑马奔到了自己的面前,在马上威威一低头,“可是上柱国?”

“我是岳晖。”岳晖皱着眉头道。

“王上诏命。”王使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令尹吴阳已经束手就擒,上柱国不得再擅自动用丹阳军。王上令上柱国和景将军立即撤军,返回丹阳大营,然后还请二位来王宫告罪。王上说了,此次二位也是被吴阳裹挟,不会重罚二位,首罪仍是吴阳。”

一名亲兵将帛书接了过来,拿给岳晖。岳晖打开来,只看了一眼,就闭着眼睛把诏书合上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吴阳那么缜密的计划,竟然还是失败了。

“真是天命啊。”岳晖苦笑一声道,“我们二人在这里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一无所获……”

“外舅,那我们……”景兴正要说什么,却被岳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

“我大概知道吴阳在想什么。”岳晖苦笑道,“他的确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但他也是有原则的。分裂邦国,削弱母国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梁国已经经历过一次大乱了,现在就算再争,且不说我们根本赢不了,就算赢了,只怕梁国也分为三四了。”

景兴只得闭上了嘴,重重地叹了一声。

“撤兵。”岳晖的语气里有一股无法忽视的颓废,“都结束了。”

陈殊看着渐渐回撤的丹阳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恼怒自己不能为家族报仇?好像都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但好像都有一点。

这场没有打起来的仗,到底是会成为自己一生的幸事,还是一生的遗憾?

陈殊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这场梁国的政治风波终于结束了,除了薛、随、秦之外,其他的邦国甚至都不太知道梁国发生过这样的变乱。这次变乱中,南平君死了百余门客和奴婢,农家、墨家都损失了许多好手。但是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些事情都离得太远。仿佛整场变乱只是一次江湖帮派的大型械斗罢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一天有多么可怕。

九月十一的晚上,薛武安带人把所有死在这天的人都掩埋了,包括那些吴阳的人和宫中的环列卫。当他在后庭发现晖的尸体的时候,倒愣住了。

“应该是厢杀的。”一旁的莫臼提醒道,咬了咬牙。

薛武安将厢的尸体送给了沈权,让他带回神农谷安葬。同时也叮嘱沈权一定要告知方子华今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沈权当时只是一拱手,“放心,薛将军,我一定会毫无遗漏地给榖主说清楚的。”

这样一来,伍健的假榖主之位应该是保不住了,自己回到晋阳之后,他可能也不会再与自己为敌。想到这一点,薛武安还是松了一口气。

九月十二,梁王举行朝会,公开了此事。在朝会上,梁王褫夺了吴阳的令尹之职与阳陵君的封号、封地,削去吴阳之子吴缜丘的右尹之职。梁王以吴阳年老功高为由,并未将其处死。但是丹阳城内的吴氏几乎全部受到牵连,被诛杀的有二十余家,吴氏在丹阳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

而岳晖、景兴由于“受吴阳胁迫”,虽擅自动用了军队,但毕竟没有酿成大错。梁王褫夺了岳晖的上柱国之职,将吴缜丘原来的右尹之职给了岳晖,但是加封了他的封邑,对丹阳城内的岳氏也几乎秋毫无犯。

对于有功的薛武安、刘淇、蒋谖、沈权、般等人,梁王也分别给予奖赏。薛武安、刘淇爵执珪,蒋谖、沈权、般爵执帛,都给了参政议政之权。除了沈权和般等农家弟子还得回到神农谷,并不能领赏之外,刘淇和蒋谖实际上已经从南平君的门客变成了梁国的官。

而丹阳令平青由于有太师迅、大攻尹尤两位重臣的举荐,在此事中也的确立下大功,梁王把梁国南境的安成封给平青,号安成君,另外还赐了珍宝无数。拥有封地之后,平氏在平青手中可以说又有了复兴的机会。

九月十三,吴阳和吴缜丘便被逐出了丹阳城,被流放到了沅湘之地。沅湘本来就是梁国流放罪犯的地方,那里水文复杂,湿气极重,吴阳又年迈,在那里应该活不了几年。

而以岳晖为首的丹阳岳氏,自从那次动乱之后就对梁王极其恭敬,再不敢有二心。

终于,南平君得到了令尹之位,庄夭则成为了新的上柱国。这件本以为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做成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梁王的位置不仅从此稳如泰山,白氏、陈氏、平氏、庄氏等忠于梁王本人的力量也终于成功上位。被梁王视为心腹大患的吴氏、岳氏,几乎被完全镇压了下去。

吴阳的最后一搏,反而加速了吴氏和岳氏的败落。

而这时候,薛武安知道,自己在梁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上令尹的南平君已经不需要害怕任何人,自己成功地为薛国谋得了最大利益。有南平君和陈离主政,他们对秦国都没有什么好感,一定可以实行合纵,与薛国结盟。

但是薛武安的内心却仍旧不安。

吴阳倒台,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南平君等人之外,就是梁王。没有了吴氏和岳氏的掣肘,南平君、庄夭、陈离都是绝对忠于他的,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但是这真的是好事吗?薛武安想起了自己与司马陵的谈话。现在想起来,梁王舂就像是一只猛虎,而吴氏和岳氏就是关住猛虎的笼子。现在,这只猛虎已经出笼了。

接下来的梁国会变成什么样,薛武安完全无法想象。

九月十四的时候,乔苏要回墨家总院了,薛武安当然可以理解,毕竟现在的墨家极不稳固。但他还是希望乔苏可以在丹阳城内再养一段时间的伤。这几日乔苏已经将大部分事都告诉了自己,当然也没有掩盖沉金偷袭给她带来的重创。

“伍健逃走,李琨已死。墨家内部和我作对的也就剩下一个杜浍了,你放心,我能应付。”九月十四的晚上,当薛武安表示希望乔苏留下养伤的时候,乔苏笑着道,“你也不要再小看我,我已经不是你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师妹了。”

薛武安苦笑一声,“说的也是。”

乔苏看这薛武安,看了很久,“我让他们先走,我们在后面慢慢走吧。在丹阳城外,我们还可以一起喝一杯。我们从没在一起喝过酒。”

“我都不知道你会喝酒。”薛武安微微一笑。

“绝对不比你差。”乔苏拿起了案几上的酒壶,轻笑一声。

由于是十四的原因,天上的月亮格外圆,但是薛武安和乔苏都无心赏月。两个人并肩走在丹阳城的街道上,有许多想说的话,但一句都没有说出口。直到二人走出丹阳城的南门了,还是没有说几句话。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走到城外的一条水边的时候,乔苏忽然笑着问。

薛武安的脸微微一红,笑道:“我不知道……分明有很多想说的话……”

“那我先说吧。”乔苏微微一笑,“这次事件之后,墨家势必要衰落一段时间。我忙于内务,可能和你又要分别好几年了。”

薛武安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叹息道:“真的很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用道歉,以后我有大把的忙需要你帮。”乔苏笑道,“在我当上巨子之后。”

薛武安一愣,看着乔苏,喃喃道:“墨家还从没有过女巨子。”

“他们现在也只能靠我了。”乔苏冷笑一声道,“在当假巨子的这些时间里,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站在假巨子的位置上,我看到的墨家和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薛武安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乔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但是墨家的秘密确实太多了,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从墨家成为一个江湖帮派之后,似乎一直就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团阴影只有我在当上墨家巨子之后才能真正触碰到,所以我一定要成功。”

她看向薛武安,轻声道:“我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把我的父亲变成了那个样子。”

薛武安猛地一颤。

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乔苏是乔琰的女儿。乔琰在随国时做出的许多事,比如以乔苏为筹码诱惑薛武安,又比如与罗如弛的火并,还有对薛武安的迫害,都逾越了乔苏和薛武安内心中的底线。但是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为什么。

薛武安当然可以借由从萧阳口中得来的消息得出乔琰自幼便如此阴险的结论来,但这也算得上意气之论。曾经在自己的心中,乔琰也是父亲一般的角色,他收留了自己,抚养自己长大,没有对自己隐瞒任何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他后来样变成那个像恶鬼一样可怕形象的真正原因,自己这两年多都没有认真想过。

“交给你了。”薛武安轻声道。

乔苏看着薛武安,看了很久,嘴角一直带着点笑意。她从袖中拿出那个酒壶,一言不发地大口喝了半壶,然后把酒壶交给薛武安,薛武安也微微一笑,沉默地喝完了剩下的半壶。

喝完之后,薛武安把酒壶扔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有软绵绵的两片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

这感觉转瞬即逝,乔苏已经把头收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红晕。

“小师妹……”薛武安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才的那一吻就像是梦一样,“保重。”

“你也是。”乔苏笑着道,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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