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可融冰，水也可灭火。”幽王却是淡淡地一笑，“此乃老子所为的‘福祸相依’，不知司马子可读过《老子》？”
司马陵却是不知道幽王为什么要扯到老子，只好笑道：“读过。”
“《老子》奥妙，寡人只读懂了二三，贻笑大方。”幽王抚掌笑道，“但是《老子》中有一句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司马子可知？”
司马陵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笑道：“臣知之。”
“恐怕贵国国君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光顾着知人，没有学会自知，光顾着胜人，从未想过自胜。”幽王微笑着道，几乎让司马陵觉得这是自己捭阖家的老师，“寡人虽穷，却愿‘强行’以强国，为此，寡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到底是在示威还是在示弱？司马陵愣了愣，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老子》一书十分玄妙，行文中经常使用正反相对，让人难以抓住文章的核心。幽王刚才的那一席话也是如此，若理解成示弱，便是在说他日后会报复薛国。若理解成示威，也是在说自己是那个“死而不亡”的人，绝不会向薛国妥协。一时间，司马陵站在原地，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幽王的脸色却是变了变，之前的温和与轻浮已经散去，换上了一副较为严肃的面孔，“这一仗还没有打完，寡人本不愿意议和。既然薛王请求，那寡人便与薛国结盟，赔偿薛国军费，任用薛国广平君为相，质子于薛，还割让易北幽西的六城给薛国。”
这话一出，莫说司马陵，就连整个大殿之上的所有幽臣，都惊在原地，大殿上一片死寂。
“大王的条件是什么？”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司马陵，他还是发现了幽王在说话间流露出的一股阴谋的味道。
“很简单。”幽王咧嘴一笑，“与我军对战的那十万薛军就不必再回师了，薛国需要派至少出十五万军队，助我军南下伐徐！”
果然。
司马陵的瞳孔紧缩，忙拱手道：“大王，我国与徐国乃是盟国，天下哪有盟国之间相互开战的道理？”
“盟国？”幽王面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就奇怪了，这次伐幽，贵国并没有响应徐国的号召，徐国也没有遣使呼唤贵国啊。贵国讨伐我国与徐国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不是同盟作战，那随贵国的新盟国去讨伐新盟国的敌国，有何不可呢？”
司马陵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公输起将徐国特使东武君尽力支开，就是为了此刻？
幽王所说，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这次伐幽并不是与徐国的同盟作战，而是薛国单独向幽山宣战，不管是薛国还是徐国，都觉得这样可以为本国谋取最大利益，谁能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杀招。
但是幸好，司马陵手中的底本尚有，他忙道：“如果幽王如此说，微臣实在不能定夺，还望大王允许微臣奏请我王。但是幽城与晋阳相去千里，使者一来一往，战争打成什么样子，微臣就不知了。”
这话已经相当于挑衅了，幽廷群臣又是一阵喧哗，但是幽王却仍是不动神色，“既然贵使这样说，那就好办了。联合出兵贵使做不了主，寡人便说一些贵使能够做主的事情。这六座城池，贵使不敢接，徐国可是敢接的。如果我将这六座城池割让给徐国，贵使觉得如何呢？”
司马陵心头一跳，蹙眉道：“大王，贵国已经如此穷困，还要丧权割地吗？”
话虽然说得很重，但是司马陵却是大呼不妙，他实在没想到幽王竟然如此能屈能伸。易北幽西的六城，正是薛国与幽山交兵的战场，也是薛国与幽山国的边境。那里全是平原，易攻难守，如果割给了徐国，徐国定会将注意力放在薛国上。幽王竟是不惜自损城池，也要引起薛、徐两国的摩擦。如此，薛国更是得不偿失，薛王当初给自己的任务本就是无条件罢兵，能占到便宜就占，占不到也没什么。如果徐国拿了那六城，薛国东境压力就会大增，便是吃了一个大亏。
幽山继续做薛国的邻邦，比强大的徐国要可靠太多了。司马陵完全无法想象徐国来做薛国的邻居，双方的摩擦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尽管司马陵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幽王的眼睛却仍然抓到了一丝他希望看到的东西，满意地笑了笑：“贵使，难道你害怕了吗？”
司马陵眼珠一转，忙躬身道：“臣不是为了薛国害怕，而是为了幽山害怕。”
“哦？”幽王饶有趣味地看着司马陵，似乎正在看着一只很有意思的宠物，“贵使请讲。”
司马陵迅速转了一下心思，笑道：“一臣不可事二主，一王不可亲二邦。朝秦暮梁，必定招致天下耻笑。大王如果想与我国结好，只需立盟、赔偿、质子，薛国定不会亏待幽山国。但是如果幽山国在薛国和徐国之间摇摆不定的话，恐怕招致两国的仇怨，最后损失最大的还是幽山国啊。”
“这个你且放心，寡人自有决断。”幽王笑了笑，道，“你只需告诉我，薛国能否接受东境邻居变成徐国？”
司马陵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幽王比他想象得难对付多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分明情势对幽山国不利，幽王竟然还如此硬气，不惜自损也要拉薛国下水。但是这样做对幽山国真的有好处吗？长久地看，幽山国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幽王已经如此相逼，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所幸占便宜不是自己这次的主要任务，“大王，薛国和徐国是盟国，之间并无龃龉。只不过，我国还是更希望能与贵国做邻邦。”
“正合我意。”幽王收起了笑容，“既然贵使没法答应寡人共同出兵，那便定盟吧。我幽山国与贵国结盟，互罢兵戈，并向贵国割让一城，以示诚意。”
司马陵却是一皱眉头，“大王要割哪一城？”本来以为自己此行一无所获，却没想到还能为薛国带来一城。
“这个嘛，还要等待我国与徐国的战事结束之后，再告知贵国。”幽王这时又变成了笑语殷殷的温和样子，看得司马陵只打寒颤。
“微臣拜谢大王。”司马陵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分量足够的筹码，在这里冒进也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薛王看到盟书上给他多给了一座城池，也会很高兴的。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是看着幽王的笑容，司马陵却总觉得，自己这次似乎也和薛武安一样，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陷阱里。当自己掉进来的时候，司马陵才知道这种陷阱的恐怖。
那就是自己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无所知，也猜不出来。
司马陵轻轻握紧了拳头，如果还有下次，他绝不会如此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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