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眼神一闪，的确，现在薛国由太子监国，派遣使者的邦交活动也只能由太子来进行。如果公子拱私自派遣使者到国外，容易落下个里通外国的骂名。
更何况，宣平君的符节、国书一应俱全，无法伪造。如果不是负责监国的太子发令，那就是薛王亲自下的命令。但是薛王与宣平君素来不和，人尽皆知，这道命令只有可能是薛王下发的。
“实在是出人意料。”卢绾轻声笑道，“但如果不是公子拱的力量实在太强，太子和公子平又怎么会联合呢？说到底，你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我知道你要来这里说些什么，宣平君，但如果我们幽山国按兵不动，在你们内乱之际出兵讨伐，岂不是更加有利？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和一个没有绝对把握成王的太子来回拉扯，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协议呢？”
他果然不会手下留情。宣平君微微一笑，卢绾的坦诚几乎让他有点不适应，他所习惯的邦交辞令都是隐晦而细致的。但是正因为可以遇到这么多新敌人，宣平君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至于太无聊。
“如果幽山国想要的仅仅是几块地，恐怕太让我失望。”宣平君眼神轻轻一闪，“两年前你们布下的局，也许别人都没看懂，但是瞒不住我。”
“哦？”这次轮到幽王发问了，“愿闻其详。”
宣平君看着幽王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几乎深不见底，“你们给薛国割让枭城，又给徐国割让了几座城，看上去大败亏输。但是实际上，不仅让薛国和徐国的边境线更加复杂绵长，还成功避开了徐国扩张的锋芒。易水之战后，幽山国抽身自保，在之后的合纵连横当中，既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成为俎上鱼肉，秦、徐称帝，让天下人心惶惶，你们幽山国反而坐观事态发展，暗自积聚力量。进入幽山国内，一路上我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证实我的猜想。”
幽王和卢绾轻轻地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苦笑。
“另外。”宣平君冷笑道，“我甚至怀疑公子忽的叛乱也是你们有意放纵的。诸丐是公子忽低大将军，却在关键时刻带头反叛公子忽，成功将分裂的幽山国重聚为一体。而现在过了三年，诸丐还是身居高位，是幽山国地位仅次于上将军的人。如此情形，又怎能不让人怀疑。”
“宣平君厉害。”幽王轻轻地一笑，“只不过，我看不出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对我们的会谈有什么帮助。”
“如果幽山国谋求的是更大的利益。”宣平君拱手道，“薛国只会是幽山国的朋友，而非敌人。”
幽王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有点出神地喃喃道：“更大的利益吗……”
忽然，幽王猛地看向宣平君，之前眼神里隐藏的所有锐气全部倾泻而出，“敢问宣平君，什么才是大利？”
宣平君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被扔进了冬天的河流当中，浑身冷得发颤。如果不是多年习剑修气，自己现在非要被这强大的压力击退不可。
这个人……这个幽王……绝对不是常人。
不仅温文尔雅，秀外慧中，还能在适当的时刻显露出凌厉的杀气，这是很多宣平君的战友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说真的存在“王气”这种东西的话，宣平君毫无疑问已经在幽王的身上看到了。
“薛国的大泸郡，与我国境内的山狄血脉相通，在我看来，也是一份大利。”幽王冷冷地道，“你们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样的回报，才能抵得上这种程度的大利呢？”
宣平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如果大王没有答案的话，也不会召见外臣了。”
幽王的眼神顿时变缓，轻笑道：“宣平君果然厉害。不错，我们的确需要薛国的帮助，大王不妨猜一猜，寡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宣平君看着幽王的眼睛，这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考验。如果答案不对，自己的这次的邦交使命很有可能蒙上阴霾。
幸好，在宣平君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王想要的是……”宣平君躬身道，“薛国的相位。”
幽王愣住了，卢绾也愣住了。出乎宣平君意料的，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表露出惊讶和不安，反而表现出了一种……沮丧。
“我们还以为这件事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幽王苦笑着摇摇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宣平君松了一口气，“三年前司马陵出使贵国的时候，大王询问了薛国置广平君为幽相的事，而在当时司马陵已经与大王谈妥了割城事宜。这就说明在大王的眼里，把广平君接来幽山国为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广平君没有治国的经验，甚至很少参加议事，只是一名薛国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封君罢了。若是广平君担当幽相，一定会成为广平君个人乃至薛国王室的荣誉，但却对幽山国毫无益处。”
顿了顿，宣平君轻声笑道：“但如果大王是想用这件事来换取薛国的相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幽王看着宣平君，眼神中已经露出了敬佩之色，“宣平君不愧是宣平君。不知宣平君有没有猜到我国接下来的谋划？”
“铨愚钝，只能猜到这里了。”宣平君蹙眉道，“如果幽人真的当了薛相，势必要取代现在的薛相公输起。但是幽山国能够靠这种力量取得什么，在下实在猜不出。也许是想联合薛国讨回徐国所占的易南土地，也许是想壮大幽山国的声势和地位。但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和大王所谓的‘大利’不相符……所以在下只能认为，大王追求的并非是‘大利’，而是‘长利’。而这‘长利’具体如何，在下实在技穷。”
幽王顿了一顿，忽然鼓起掌来，他的掌声并不快，但是很有节奏，声音也很大。鼓了十来下之后，他长叹一声，道：“天下豪杰果然不能小觑，我原本以为我们的计谋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有人能够看出来。”
“既然宣平君已经猜了出来，那贵太子是要全力支持把薛相交到我幽臣的手上了？”卢绾皱眉道。
“正是。”宣平君点点头，“只要幽山国帮助太子即位，我们就会全力确保薛国相邦是幽山国的臣子。”
卢绾看了一眼幽王，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能做的事其实也相当有限。”
宣平君微微一笑，道：“上将军放心，司马陵对我说，需要幽山国帮忙的事，也许还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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