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薛武安想都不敢想，庄氏在陈郡竟然有两万私兵。
“庄守，已经无可挽回了吗？”薛武安皱起眉头问道，“还是说，王上只是怀疑你？”
“无可挽回了，陈刚背叛了我。”庄夭苦笑一声，“我当初不应该派他去对付焦氏兄弟的……博阳君收到陈刚的书信之后，向王上通报，虽然现在还没有发作，但是王上巡视西境，留下博阳君和南平君，就是为了压制我，防止我在丹阳作乱。”
薛武安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陈离留在丹阳是因为再度失宠，原来还有如此深的内情。
“只不过。”庄夭的嘴角微微一撇，“陈刚到底还是心软了，他给博阳君发的书信当中，只写明了我在训练私兵，却没有说明具体的数字，也没有牵扯吴约、吴融，和新丑。”
陈刚……薛武安还依稀记得那个年轻而面无表情的军主，当听说他也是陈氏的孑遗之时，他和公子舂还吃了一惊。薛武安当然不知道，当初他们前脚离开陈邑，庄夭就派陈刚囚禁了焦柏、焦玮，并在淮寿郡战事分出结果之后秘密处决了焦氏兄弟。焦氏与陈氏水火不容，焦氏兄弟作为当今焦氏的中坚力量，是无法容忍公子舂即位的。庄夭本来以为让陈刚处理此事可以天衣无缝，没想到陈刚对焦氏兄弟的愧疚之情还是让他出卖了庄夭。
本来，庄夭已经成为了庄氏百多年来的第一位进入中枢的大将，还被封宁平君，眼看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在现在这个关口，就算庄夭失去了那两万私兵和在陈郡的所有势力，他也可以在中枢大展拳脚。但是谁又能想到，先辈和他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反而葬送了庄夭的一切。
这本来是很讽刺的一件事，甚至也可以说是庄氏的咎由自取。但是看着自己眼前的宁平君，薛武安却没有办法嘲笑他。
“在王上刚刚即位的时候，我也曾动过解散私兵的念头。”庄夭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那时候就这么做了，那陈刚就算想背叛我也无从发力……一念之差啊。”
看着紧闭着眼睛苦笑不已的庄夭，薛武安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鄙夷？同情？敬佩？似乎都有一点。这几年，薛武安见到了许许多多复杂的人，以前略显天真的游侠意气似乎早就消失无踪了，他不会再把别人看得那么简单，他们也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薛将军。”庄夭睁开眼睛，“在第二次丹阳之乱后，你也看到了王上的手段，他可以连根拔起吴氏，我一个小小的庄氏更是不在话下。我知道你在丹阳之乱后去见过巢文君，还在巢文君府上见到了吴晟。薛将军，你不是王上那种人，我知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做那种人。我现在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就是你了。”
庄夭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薛武安从没在这个心机深沉的沙场宿将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薛武安几乎可以相信，此时此刻让庄夭跪下来求他，庄夭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门外的风轻轻地吹了进来，薛武安这才发现桌上杯盘狼藉的鱼生还没有收拾。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手上的名刺，那根竹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被被人保护的自己，现在竟然也可以保护别人了吗？感受着那支名刺有点粗糙的表面，薛武安的大脑里一片纷乱。
薛武安知道，庄夭没有说实话，依靠他的力量，绝对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儿，只不过确实不如交给自己那么安全。他在进来的时候说过他可以帮助自己，但薛武安很怀疑这一点。如果宁平君的处境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糟糕，那他连自保都很困难。
他在赌，赌自己是不是一个他预想中的那类人。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做那种人呢？自己为什么要按照别人对自己的估算活下去呢？长期以来，尽管知道武成君就是自己的父亲，但是薛武安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父亲多大的影响。他一直渴求一种自由，一种不需要别人在意的自由。现在自己已经脱离初衷太多，他更不想落入别人别有用心的谋算当中。
有那么一瞬，薛武安几乎就想拒绝庄夭了，他差一点就能成功，差一点就能变得彻底自由。
庄夭离开之后，薛武安坐在案几前，轻轻摸着那根名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摸什么。
“东方六国的四方公子素有任侠仁义之名，人皆言他们重信守诺，一言千金。可是在薛将军的面前，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万一。”
庄夭离开前的那句话不断在薛武安的脑海中回荡着，让他五味陈杂。
二月十一，梁王舂终于回到了丹阳城，一场新的战斗即将打响。薛武安虽然已经和南平君、宁平君先行协商过，并约定卢闲一起发力，但是对这些同盟，薛武安都没有什么信心。对于这一场“战斗”的胜负，他心里实在没底。
按照方子华和卢闲的说法，一旦梁王舂亲自看过西境的秦军阵容，他就会心甘情愿地与秦国联手，两强合盟以图天下。但是薛武安知道，卢闲和方子华都把梁王舂看得太简单了，梁王舂不是那种甘于人下的人，张雎在邦交上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秦国对他的支持也远非自己可比。但是薛武安手中有且仅有一件利器：对百里舂的了解。
薛武安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件武器利用到何种程度，他只能一拼。
薛武安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处于一条湍急河流的拐点，有无数条支流正在冲击着他的位置，想把他引到其他的道路上去。有无数的势力正在觊觎他的位置，有无数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而有一个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公输起轻轻地摇了摇博箸，走了两步棋，脸上的微笑虽然透露着疲倦，但眼神仍然尖锐。
“来吧，师弟。”
他面对着棋盘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笑道，“让我看看你怎么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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