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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沈天抒觉得哥哥看重骨肉亲情，连一记轻轻的耳光都那么介意，已经松了口气的时候，却没料到沈天扬说出了一句令人心凉半截的话：
“我不希望往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那么我的剑下一个劈的就是你。”
“哥哥……”
“暴雪坊的恶名，我也不止十次八次地听闻了。他们、或者说你们顶多称得上是杀手，刺客还是罢了。所谓刺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专诸以鱼腹藏匕首，筵宴之上毙命吴王阖闾之对手王僚；如聂政只身登堂入室，以一当十，手刃严仲子之政敌侠累，任侠义气、济世进取。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成一时豫让，方为刺客。如太史公所言：‘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至于暴雪坊，重利轻命，不分是非，只能算是一群暴徒，也配称得上是刺客？”沈天扬长叹一声，道：“当今世道，侠义不存，英雄零落，暴徒亦可称为刺客，何其不幸！”接着他看了眼妹妹，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不论你听不听得明白，总之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今天为兄是最后一次警告，没有下一次。”
沈天抒打了个冷战，噤若寒蝉。
直到今天，沈天抒才明白，自己根本不了解哥哥。哥哥的外表实在太过温柔，以至于她一直没有窥见这副外表内包藏的心的景象。她在不了解的情况下犯了很多错误，而且错的很离谱。还好，哥哥今天主动将那番景象展示，才让她有机会得以一瞥。
“我们的目的地是鄂州，”沈天扬告诉她，“旅途很长，有充足的时间让你考虑，到底是听从我、还是服从你那组织的调遣。如果你还选择后者……”
言尽于此。
沈天抒看着哥哥从自己身旁走过，径自步入舱室深处，一时间竟窒息了，两腿支撑不住，几乎一瞬间坐在了甲板上，眼泪也不由得滚落。
警告过妹妹，沈天扬下一步要做的则是安抚另一个人。
此次兴元府之行，林妙湘也算经历了生死，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更是有一个已经死亡。澄碧在罗家庄园被张天锋干净利落地刺死，断了一只手的含黛，现在却仍要伺候她的这位小主人。
有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痛”，似乎很适合林妙湘。她仍旧以官宦人家女子的姿态傲然坐在舱室当中，享受着家仆和奴役的服侍，稍有不如意动辄辱骂，就连经历了丧姊之痛的含黛也未能幸免。
看见沈天扬进来，林妙湘直呼其名道：“沈天扬，在兴元府发生的那些事，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补偿你？”沈天扬寻思，我自己受了好几处伤还没找人补偿呢，你难道有什么损失？加上对方直呼自己姓名，令他极为不快。
“对，”林妙湘说，“我的一个丫鬟死了，被你的朋友杀的。他本来就是个通缉犯吧？等回临安，我一定要让我爹把他打入大牢，凌迟处死！”林妙湘之所以如此愤恨，并不是因为张天锋杀了澄碧这个人，而是因为张天锋杀了她的丫鬟，对她而言，对她“财物”的侵犯，就如同是对她本人的冒犯，不可饶恕。
沈天扬十分清楚林妙湘愤怒的原因，故而说道：“事出有因，这件事可以商量。”
林妙湘叱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让他偿命！还有你，就是因为你才让我这趟旅程这般糟心，而且你还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上船。回去之后，我也要一并告诉我爹，让他好好处罚你！”
原本打算安抚并稳住林妙湘的沈天扬，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了恼火，当即改变了主意，眼角泄出一股杀气。
换在过去，林妙湘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因为她这些年也没少惩罚过但敢违抗她意愿的仆人。然而现在，知道沈天扬有怎样本领的林妙湘顿时被这股杀气震慑住，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你给我记清楚一条，”沈天扬道，“在临安府以外的地方，我说了算。我是鄂州剑社的社主，而你现在连鄂州剑社社主的家属都不算。不要再试图惹恼我，明白吗？”
林妙湘畏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天扬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换上往日常见的标志性的微笑，就像是突然间换了张脸皮一样，令人恐惧。他的语气同样也变得和往常一样温和了：“澄碧不会白死的，我会按照一个官宦人家的大丫鬟三倍的价钱赔付给你，满意吗？”
林妙湘哪敢再说不满意，只能接受沈天扬的报价。
林妙湘现在知道的是，这位未婚夫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人；而她不知道的是，官宦人家大丫鬟三倍的价钱，指的是十六头猪。
车船不会抵达临安了，而她更是连鄂州都到不了。
只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十六头猪并不需要特意准备了。
就在三天后的夜里，林妙湘身体不适去甲板上呕吐，恰好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阵暴风雨，暴风雨过后，甲板上的人就没了。
什么叫“人贱自有天收”？说的就是这个。
虽说了却了一桩心事，但每天吃喝用度的水都让自己膈应是免不了了。尽管如此，沈天扬还是倍感轻松，仿佛卸下了一样重担。而且这样一来，他更有理由不回临安了。
反正眼下这种世道，即便走上仕途也无法施展拳脚、实现理想，倒不如在鄂州扎根，一步步发展壮大，当一个威风八面的社团头领倒也不错。即便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也不要紧，至少还有谢夫人指导自己，加上在震天轩罗家庄园长了那么多见识，想必当好一个社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下定决心后，沈天扬又授意张天锋暗中除掉早已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含黛，并对从林府带出来的仆人杂役一一试探，杀掉可疑分子，只留下少数底子干净的，而后车船便驶向鄂州。
然而当真正抵达鄂州的时候，沈天扬却发现，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顺利。
因为鄂州剑社，其实并不在他这个社主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