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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无非是弱肉强食，这世上的东西也无非就是谁抢到就是谁的。钱塘知县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我们按照约定，把寻回来的官银还给他，剩下的我们自己留着。因为其他的东西也没铸着官印，就算知道是你拿了，他也无话可说。”诸葛龙晴对沈天扬如是说道。
“我拿了？”沈天扬亲眼目睹着一场自己并未参与进去的分赃大会，感到莫名其妙。
“对啊，是林员外的女婿拿了，一个小小的知县有办法吗？只能当做是孝敬你的罢了。”诸葛龙晴说着，从财宝堆里选了一串夜明珠手链。这手链一共有十八粒夜明珠，初看之下仅仅是十几粒浅蓝色光滑的珠子，但放在暗处就会放出光亮，很是神奇。她看着手串戴在自己腕上，十分满意；随后她又发现沈天扬一脸严肃，连句话都不说，不免要问：“你不挑一样？”
沈天扬摇摇头：“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应该还回去。”
“还回去？好家伙——”诸葛龙晴恼了：“那你把我寻回官银所花的费用给我补齐了，我就还回去。”
“……”
“看你样子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成了死脑筋？这些金银珠宝的确是不义之财，都是知县从民间搜刮来的。而我们就是老百姓，是民间人士，我们拿了这些财物，就相当于让这些不义之财重新回到民间了，懂吗？”
诸葛龙晴、张天锋和纪天晖都各挑了一样宝贝，李天师和马锦棠一人两件。剩下的东西都先收起来，作为未来经营鄂州剑社的经费。
“看看啊，我们现在钱有了，名声有了，靠山也有了，就差招人了。”诸葛龙晴盘算着完成她“培养威震天下的军社社主”的考核任务，就可以正式荣归故里，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土财主小日子了。
然而有心里小算盘的不止她一个人。
沈天扬担心的是：其一，今天晚上他们的行动迟早会被林一飞知道，届时林员外问他们“囤积的财宝在哪里”，他们该如何应对为好；其二，那位劫富济贫的“神偷”会不会知道他们做的好事，再过来到林府将在钱塘县衙府库玩的好戏再上演一遍？总之这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东西是好东西，但和自己扯上关系，就不见得是好东西了。
而纪天晖忧虑的是：这四大口袋的珠宝也属实不少了，自己再有钱，也难以一次性掏出这么多来；但诸葛龙晴略施小计就掳掠来了这么一大笔巨款；那么自己富豪的地位是不是受到威胁了呢？不！咱纪家富可敌国，怎能让一个小娘子将我的风头压过去？当下他就做出决定，明天就去钱庄兑现钱，大肆收购临安的房产商铺，维持自己在几人当中的金钱地位。
至于张天锋，倒真没考虑那么多。他觉得自己身为通缉犯，朝不保夕，却受到这几位新朋友的庇护与帮助，他很是感激，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因而诸葛龙晴等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尽管卖力去做罢了。
但真正打着很大算盘的人却是平常看似诙谐无厘头，整天神神道道讲着修仙之法，很符合他“神棍”外号的李天师。
“你说这些本来是县衙的库银？”他问沈天扬。
“对，前夜县衙府库失窃，里面所有金银财物被偷盗一空，现在寻回来的，或许还不及原本的一半。”
“谁偷的？”
面对这个问题，沈天扬用摇头作为回答。
李天师又问：“那可有怀疑的人？”
“有，”沈天扬答道，“但也只是怀疑——你应该知道我怀疑的是谁。”他忽然郑重地说。
李天师点点头：“他们必定拿的是大头，一查一个准。”
沈天扬考虑到自己并无相应的权力，因而决定说：“明天把收回的官银给知县送去，顺便让他派人去调查调查。”
“‘把收回的官银给知县送去’，”诸葛龙晴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道：“看来你开始认可我的做法了。”
沈天扬说：“与其给那些贪官拿去挥霍，还不如留着我们自己花。毕竟按照你的说法，我们都是‘民间人士’，这些财物，本就应当归属于民间，所以我们代表民间收下了剩余的珠宝。”
“说的好，说的好，”诸葛龙晴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咱们的社主啊，果然深明大义！”
这天下就像是一片韭菜地，百姓，包括农民、工匠、做小买卖的商贩乃至一方富豪，都是这片地里的韭菜，区别就是长的个头不一样而已。而朝廷，包括帝王卿相在内的当权者，就是噶韭菜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的就是大量的老韭菜小韭菜，以及少数噶韭菜的人，大部分人的命运都是当一棵韭菜。而沈天扬他们拥有几百年阴德换来的机会，有望成为噶韭菜的人，怎么可能甘愿放弃？
所谓九州，即是韭州。而现在，金国人噶去了一半，大宋朝廷只会在剩下的一半地里加倍地噶，才能获得和昔日一样的利益。所以，决不能当韭菜。
沈天扬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免有些心灰意冷，过去的那些救亡图存、富国强兵的雄心壮志，早早就开始消磨了。但同时，成为一个噶韭菜最多的人的理想，开始在他心里萌芽。
之后，几人饱饱睡了一觉，次日晌午方才起床，将收回来的官银送去县衙，履行了当初的约定，而沈天扬也就可以不用付罚银了。
而钱塘县知县看到收回来的官银，喜忧参半。喜的是总算弥补回来一些损失，忧的是这些银子在别人手上如此轻易地就能一进一出的，库房几乎就是个摆设；而除却这些喜悦和忧愁外，还有一种情绪萦绕在他心头，那就是疑惑。
“你们说三日之内追回库银，果然三天不到就收回来这么多。可是，”知县问道，“本官不解的是，你们如何能收回这些银子的？”
诸葛龙晴对此早有准备，立刻摆出悲痛的神情，唉声叹气道：“不瞒大人，这些银子，可都是奴家拿自己的钱跟人换的。奴家从市集小贩们的交谈中偶然得知，那一夜盗贼偷走库银后，就散给了坊市里的百姓。奴家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用二换一的法子，拿自己的钱把官银还回来，喏——就这些了，再多，奴家也负担不起了。”
知县叫道：“你果真用二两换一两，把官银换回来的？”
“可不是嘛！”诸葛龙晴都要垂泪了。
“你怎么这么傻！”知县摇摇头，对眼前这个小娘子的智力深表同情。
“没办法，都是为了他呀！”诸葛龙晴嘟囔着嘴，抽泣了一声指了指沈天扬。
而一旁的沈天扬对于诸葛龙晴的表现，心里头只有四个字的评语：演技拙劣。
但幸好，这个拙劣只是对于他这个明白人而言的。对于知县，诸葛龙晴的言行都是令人信服的，他相信了诸葛龙晴的说法，而即便是偶有那么一闪即逝的怀疑，他也不好提起除白银外的其他搜刮来的财物，只能当吃了个亏。
看着勉强收回来的几箱白银，知县叹了口气，信口道：“真不明白，三把锁、门窗封死，到底是什么样的盗贼有如此高超的本领，能将官银从这样一间库房里盗走？”
眼瞅着机会来了，诸葛龙晴也像是随口一说：“奴家听说，保安堂的许郎中直接拿出来十两银子买杨桃，连找钱都没找。原来开药铺这么挣钱！”
知县一听，不露声色，只是叫履行了约定的几人退下，自己琢磨着派人调查清楚。
剩下的事就和沈天扬等人没关系了，因而他们也就离开了县衙。
而直到回去的路上，诸葛龙晴才想起来问沈天扬：“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杀的人？”
这一问可把沈天扬问懵了：“那天你特意带着林妙航来县衙帮我脱身，还说什么算出来我出事了，怎么到这会儿又问起我来了？”
“不是跟你说了嘛，”诸葛龙晴道，“玄学讲究是就是一个大概率。我那天算出你和纪大官人一宿没回，大概率惹上官司了，才带着你大舅子去县衙要人。但你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前因后果的，我倒真不清楚。”
其实道家玄学在古代，是除了儒学外唯一被定为官学的学问。玄学之“玄”，出自老子的思想，《老子·一章》中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就是总天地万物的一般规律“道”，它体现了万物无穷奥妙的变化作用。玄学家们还用他们的老、庄思想来注解儒家的《论语》、《周易》，对已经失去维系人心作用的两汉经学作了改造，建立起了“以无为本”的哲学本体论。儒家的“礼法”、“名教”、“人道”等思想，虽然也是玄学所讨论的内容，但其主旨却是道家的，即强调崇高的是“无”、“自然”和“无为”。
随着不断的发展，到了宋代，玄学已经基本上变成了一门预测学说，当然，这种预测是建立在经验总结出来的规律、即“道”上。既然是预测，就不可能总是百分百准确，也不可能推算出所有的事情。
玄学直到现代，仍然有诸多应用，比如预测比赛、预测大盘，还相应地涌现出许多杰出人物，这些杰出人物均有自己的拿手绝活，譬如自贡毒奶之“飞龙骑脸怎么输”、孙氏骗局之“兄弟们还在等什么，这个局面还不赶紧支持一波”。
而将目光重新转回本书所处的时代，令沈天扬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这位玄学女军师，从不瞎预测，也不会乱拱火。有些时候，不拱火比前者更重要，因为不拱火就不会惹事，不惹事自然也就无需瞎预测了。
因此，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诸葛龙晴详细说明。
诸葛龙晴听完，不由得叫道：“你踢死的是玉琴庄的四大金刚之一？”
沈天扬点点头：“不错。”
而纪天晖闻言惊呼：“我的娘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玉琴庄的人不好好在绍兴待着，来临安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军社大会。”沈天扬说。
“什么，军社大会？”
“对，军社大会。去年的时候朝廷不是决意要削减各地军社嘛，因此这些社团就打算聚在一起，吃吃火锅，聊聊天，好好商讨一下对策。”沈天扬表示，这些都是他在藏娇阁的时候偷听到的。
纪天晖困惑：“如此重大的事情，我们怎么一点都不了解？”
“废话，”诸葛龙晴说，“咱们鄂州剑社的总社，在长江里漂了个把月，能知道这种消息就有鬼了！”
“不，并不是这个原因。”一个对其他人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
所有人都循声找去，却没料到说话的人竟是最沉默寡言的张天锋。
张天锋永远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此刻更是冰冷到无视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只管自己说着：“真正的原因，无非是所谓的军社大会，邀请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鄂州剑社。”
“副社主果然一语惊人呐。”诸葛龙晴对他投以赞许以及表扬的目光。只可惜张天锋根本没有看她，也就无法领会这目光中所包含的情愫了。
不错，目前看来，唯一的解释，的确就是军社大会的邀请名单里根本没有鄂州剑社了，因为如果有的话，当初谢雍容就该提前告知沈天扬了，毕竟最远的军社在成都府路，人家出川赴会可比他们自洪州到临安耗时要长得多。
“我觉得——”沈天扬思忖良久，而后说：“林员外迟早会知道我们与鄂州剑社的关系——”
“不是迟早，是很快——”诸葛龙晴抢过话头道：“不枉我帮你做的那么多宣传。”
沈天扬知道说不过她，连白眼都懒得给了，自个儿继续说道：“与其等他知道了质问我为什么隐瞒，还不如早点主动告诉他。就按照我之前在江州唬那江州知州和嵇少文的说辞，说我们骗取了谢雍容的信任，将鄂州剑社收归相国府的势力之下，然后以这样一种名义和身份进入军社大会，你们意下如何？”
纪天晖自然要问：“那你进入军社大会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天扬发出一声冷笑：“当然是噶韭菜。”
“说的好啊！”诸葛龙晴赞扬道：“这才是混社团应有的目标。在这世上要么当韭菜被人噶，要么做噶韭菜的人。你能有这种觉悟，我很欣慰啊。”
“其实噶韭菜只是其次，要紧的是，”沈天扬接着说道，“如果有机会，确认一下害死张哥哥师父一家的凶手是不是玉琴庄，如果是的话，那玉琴庄就是和我们三个兄弟都有仇的公敌了，重点照顾一下他们。”
“兄弟？”张天锋对沈天扬的这个措辞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对啊，我是社主，你是副社，纪大哥是大管领，我们三人就是鄂州剑社三大头目，难道不是兄弟吗？”
张天锋淡淡一笑，并未认可，但也未摇头断然否认。或许，他心底里是希望能再有个可以安然栖身的地方吧。前提是“安然”。而就目前看来，鄂州剑社加上丫鬟、仆人和马夫一共才九个人——谢雍容和梁嫈在洪州——显然没有能让他“安然栖身”的保障，更何况，其中的李天师，指不定哪天想去外地云游，甩手走人。
而想到李天师，张天锋环顾四周，发现李天师人不见了，
“咦，他不是应该和我们一块儿出县衙的吗？”纪天晖疑道。
“鬼知道他是不是和知县大人聊修仙之法了。”沈天扬说。
不管什么年代，僧道都是相当有市场的，尤其是道家修仙，乍一听要比成佛容易。按照《太上感应篇》的说法，“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如果日行一善，三千功德可以成仙，那么只需要坚持八年多一点就可以了。
但如果真这么简单，那成仙的人应该数不胜数才对——个屁。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坚持八年多一直做好事不干坏事的？按照《太上感应篇》的说法，唾流星、指虹霓、辄指三光、久视日月都算恶行，而“无故杀龟打蛇”也会引起“夺其纪算，算尽则死，死有余责乃殃及子孙”。更不用说还有好心办坏事、助纣为虐的情况出现。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完全正确地判断事情的对与错？即便有，这样的人又能抵御住诱惑、或是坚守得了原则吗？
“他办他的事，与我们无关。总之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跟林员外说关于鄂州剑社的事，再回林府，等等——”沈天扬说着话的同时，走过一处街拐角，看见了墙上的一个用木炭画的巴掌大的十字标记。
“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先回去，我突然内急。”沈天扬并未说关于墙上标记的事。
纪天晖却说：“你要撒尿啊，我们一起啊。”
“是大的。”
“那我得先酝酿酝酿。”纪天晖再一次展现出他的语言天赋来，说脏事却不露脏字。
“你不光要酝酿，还要先吃点。”诸葛龙晴的说话方式与他截然相反。
“总之你们先回林府，我解决完了回去和你们商量也是一样的。”
“那好吧，”纪天晖笑着说，“一定要圆满成功哟！”
“放心吧，一定是有史以来拉的最好的。”
沈天扬说着玩笑话，告别了几个朋友。随后他就走回先前看到那个标记的拐角，按照之前的约定，根据标记的形状去了附近一条小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