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商量点事吧。”
“什么事？”张天锋站起来问。
而半疯的“诸葛龙晴”仍拉着张天锋的手，嘟囔着嘴道：“张哥哥，别走嘛，再陪我一会儿。”旋即她又一指沈天扬，说：“张哥哥，他想让你杀人。”
沈天扬只觉后背汗毛倒竖：你一个半疯，怎么老能窥探到我的心思？他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还好没有其他人。而且张天锋也并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直截了当地问他：“杀谁？”
“换个地方谈吧。”等引着张天锋走到船尾，斜靠在栏杆上，方便观察甲板上的动静后，沈天扬这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打算回临安了。”
“嗯，”张天锋点点头，“你也的确回不了。”
“所以我打算直接去鄂州，你们愿意随我去便去，不愿意想要自谋出路，我也不会强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更不用说我带着现在的二娘子，也无处容身。”
“那就是愿意咯？”
“愿意，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我等到时机，替师父一门报仇，你不要干涉、更不可以以社主的身份横加阻拦。”
“好，我答应。”
“那就这么定了，”张天锋说，“下面，你想让我帮你杀谁呢？我猜猜，既然你说不打算回临安了……”
沈天扬叹气道：“你知道吗？我对女人，一向是下不去手的。”
张天锋沉沉一笑，道：“看来我没想错。”而后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善后呢？”他现在就问起善后的事，看来是极度有把握了。
沈天扬想过扔进汉水里，可汉水正好流到鄂州，他不希望每天吃喝用度的水都让自己膈应。他闭上眼，眉头紧锁，看样子十分痛苦，他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为想到了一个极端残忍的办法。
“哪里有养猪的人家？”
“养猪的人家到处都有，”张天锋看看他，说道：“但两三头猪怕是不够用的。”
“对，两三头是不够用的。”
“会撑着。”
猪不挑食，荤素通杀。而且猪也并不介意吃人肉，过去就曾有过猪吃掉婴儿的事例。所以有人说处理尸体最好的办法是拿去喂猪。首先你得把猪饿上几天，然后它们看到碎尸会像看到美味大餐。你得把死人脑袋剃光，牙齿拔掉，以免猪消化不了。当然，你也可以等猪吃完之后再做，但你不想在猪屎里捞东西吧？它们能消化骨头。一次搞定需要至少十六头猪。所以要留意有养猪场的人。它们吞下一具一百六十斤的尸体，只需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意味着一头猪每分可以吃干净整整一斤生肉。所以猪养膘才会那么快。
短暂的沉默过后，张天锋说：“选个时间吧。”
沈天扬遥望向一片青翠的河岸，道：“随你吧，总之全都交给你了，只要在抵达鄂州之前完成这件事就行——一定要……”沈天扬伸出一根食指，说：“一定要干净。”
“嗯。”张天锋的应答一向简洁明了。
由于经历了罗家庄园的风波，沈天扬对这位张兄是格外放心，他也不多说什么，就沿着侧舷甲板回到舱室当中了。
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船原本是赣江龙的旗舰，舱室一共有三层，下层是堆放杂物压舱石的，中层供船工杂役仆人休息，上层则是主家一群人休息的地方。至于船体坚固结实，许多地方还暗藏机关，如果配上各种武器，称之为战船也不为过。
沈天扬走入舱内，扶着木墙行走，闭目凝神，像是搜寻似的嗅着什么。直到沈天抒撞上了他。
“哥，你是在找什么吗？”沈天抒一脸灿烂的笑。
“我在找你啊，”沈天扬说，“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高兴？”
“当然是因为哥哥你平安无事呀。”沈天抒笑得犹如阳光下的鲜花一样漂亮。
但沈天扬现在只觉得刺眼。
“还算平安无事吧，”沈天扬道，“只要没有你那一镖的话。”
沈天抒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沈天扬神色黯然道：“你知道吗？我很后悔一件事，去年在平江石桥上，我不该打你一巴掌。”
沈天抒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今天的态度很是奇怪，只能强颜欢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记恨……”
“我后悔，不该打你一巴掌——不该仅仅打了你一个巴掌。”未等沈天抒说话，沈天扬便冷眼相对。
沈天抒倒抽了一口气，手摁着胸口，一时竟不敢再搭腔了。
沈天扬冷冷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该只打你一个耳光。我应当把你打伤，这样的话你至少能觉得疼，不敢再忤逆；或者把你打残，我想暴雪坊是不会养闲人的。但是……”沈天扬说话的同时，将拳头攥了攥，又不忍心地松开，继而却四指并拢，像是要打下去一样高高扬起。
沈天抒不敢抵抗，只能将脑袋一偏，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去接受兄长的惩罚。
然而沈天扬终究没有舍得打下去，他收回了右掌，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不是别人假扮的。”
沈天抒明白，罗家庄园的风波，一下子揭露两个“假人”，而自己与哥哥失散多年，哥哥经历了罗家庄园的事，突然间会再度产生这种怀疑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颈，在她的左颈偏下的位置，有一块梅花状、指甲大小的胎记，靠易容是伪装不出来的，更不用说这块胎记不是十分亲密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本来沈天抒觉得哥哥看重骨肉亲情，连一记轻轻的耳光都那么介意，已经松了口气的时候，却没料到沈天扬说出了一句令人心凉半截的话：
“我不希望往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有，那么我的剑下一个劈的就是你。”
“哥哥……”
“暴雪坊的恶名，我也不止十次八次地听闻了。他们、或者说你们顶多称得上是杀手，刺客还是罢了。所谓刺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专诸以鱼腹藏匕首，筵宴之上毙命吴王阖闾之对手王僚；如聂政只身登堂入室，以一当十，手刃严仲子之政敌侠累，任侠义气、济世进取。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成一时豫让，方为刺客。如太史公所言：‘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至于暴雪坊，重利轻命，不分是非，只能算是一群暴徒，也配称得上是刺客？”沈天扬长叹一声，道：“当今世道，侠义不存，英雄零落，暴徒亦可称为刺客，何其不幸！”接着他看了眼妹妹，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不论你听不听得明白，总之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今天为兄是最后一次警告，没有下一次。”
沈天抒打了个冷战，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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