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冤家一对生怨气

“咚咚、咚咚”。

餐厅里,明氏父女和紫菱正在吃饭。而沈天扬就扒在明玉纤二楼闺房的窗沿敲窗户。他口口声声说直接上门找人,其实心里是根本不敢的。

而正在用餐的明禄祠听得声响,疑惑道:“好像哪里有动静。女儿,你听听是不是你的房间传来的。”

“可能是窗户没关严实,我去瞧瞧。”紫菱放下碗筷,跑回二楼她和大姐住的屋,就注意到窗户正在有节奏地震动。紫菱走过去訇然打开窗户板,将沈天扬吓了一颤。

沈天扬当初在金山寺的时候也没留心紫菱的样貌,因而不认识她。

但紫菱却认得沈天扬,此刻见他悬挂在窗沿,施以冷眼,问:“倷又来做啥个?”

沈天扬问:“不知小娘子是……”

“我是大姐的丫鬟紫菱,你来干什么?挂在人家窗户边,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再见!”说着,紫菱就气呼呼地要关窗户。

沈天扬急忙叫住,道:“紫菱姐,误会了,我不是有意失约,我是遇到了事情,脱不开身呀。”

紫菱斥道:“先是说来回时间太长,要在木樨亭相会。到时间又不来,害的大姐吹了两个时辰凉风,都打喷嚏了。现在你又直接过来了,说什么遇到事情,脱不开身,脱不开身还能来这儿?我看你就是故意戏耍我大姐!”

沈天扬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能说:“此时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你就对着窗户板慢慢讲吧!”

没等沈天扬说完,紫菱就紧闭窗户,还插上了插销。随后,她带着满脸解气一样的轻松惬意出了屋,下楼回到了饭桌前,搛菜吃喝。

明玉纤心细如发,就觉着紫菱前后的表现不太对劲,低声问她:“关窗户关这么久?”

紫菱埋头吃菜,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顺便赶走了只苍蝇。”

赶走了只苍蝇?这正月里,哪儿来的苍蝇?明玉纤立刻会意,知道是有人来找她的。而既然已经赶走了,那就不用去管他了。明玉纤心有恨意,用筷子用力戳了两下米饭,把盛鸡汤的瓦罐当做那小子的脸,狠狠给了个白眼,就继续闷头吃饭了。

而沈天扬挂在二楼许久,也累了,渐渐支撑不住想下来了。

恰好此时冷月站在地上,双臂交叉在胸前,抬头默默看着心急火燎的沈天扬,半天终于说出一个字:“舔。”

“你说什么?”沈天扬听见冷月说话,但没注意对方究竟说了什么。正好他也挂不住了,就找个借口落下来,问冷月。

冷月低眼瞧瞧他的靴子,问:“这么重的靴子,穿着不累吗?”

沈天扬才十七八岁就能飞檐走壁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长年穿着里面缝着着铁块的的靴子,这也是当年妹妹被人拐走,他母亲因危机意识命他习武的时候,勒令要求的。

只是此时的沈天扬并不关心冷月能从一两个动作中就能看出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训练脚力,他只想知道这个表情一直都很欠的保镖,到底在嘀咕什么。他能够肯定,对方绝对不会在下面闲得没事夸赞他的,冷月嘀咕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而冷月倒真的很干脆,将她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舔。”不光重复了之前的话,她还补充说:“你舔的是平江府最漂亮的肺痨鬼。”

“什么?”

“平江大侠明禄祠的独生女儿明玉纤,其美貌方圆五百里闻名。只可惜生过肺痨,无人敢娶,快二十岁了连个提亲的人都没有。其实肺痨痊愈的人并不会再传给别人,大多数人只是跟风害怕而已。你很会挑人,也很会挑时机,眼光不错,难怪丞相会器重你。”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天扬道:“我只是来归还失物的。”

“如果仅仅是归还失物,用得着非得今天,还把吉家鸽掉吗,跑到这儿来扒人家窗户吗?”冷月依旧是双臂抱怀,脸上挂着很欠的淡笑。

沈天扬感到很不痛快,心说你一个保镖管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还在这儿对我指指点点,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说:“保镖就只管保镖,我干什么,用不着你来品头论足吧?”

冷月笑笑,但她的笑几乎只是嘴巴附近的皮肤动了动而已,她说:“只要做好我的工作,在工作以外说什么话,是我的自由。”

“好,你说话可以,但能不能不让我听到?”

“那你尽管塞住耳朵。”

“嗬——”沈天扬觉得对方来劲了,自己也跟着上劲了,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但能不能躲得远远的,别让我听见?”

冷月说:“我原先就是这样,可你又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时刻盯着你会很不舒服,所以叫我站在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这可是你自己的要求。是不是现在又想让我像之前一样,别叫你看见了?”

相比较而言,沈天扬还是更愿意能时刻看见冷月,别整日里活在被人监视的感觉当中。可他又不满于冷月的态度,便问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冲?还喜欢抬杠?”

冷月侧起脑袋,一脸奇怪的样子反问:“在下说话很冲吗?我有过抬杠吗?”

“你……你现在就是在抬杠。”

“喔……”冷月像是忽地了然一样点点头,继而再度反问:“那又怎样?”

沈天扬难免瞠目结舌,他现在几乎可以确信,这名女保镖是真的故意很冲。

冷月说:“在下是你的保镖不假,但你只是我的目标人,并不是我的雇主。我只要让雇主满意即可,没必要也没有义务保证阁下满意。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些话,只是出于我的好意提醒阁下而已。现在看来,是我多事了。师父和同门说的不假,做好委托就是,不要掺和职责以外的事情。”

“你是该听你师父和同门的话。”沈天扬说道。同时他心里也在想:此人说到同门和师父,过去曾听人谈到一个叫做暴雪坊的组织,专门培养刺客、密探,接受各类委托,而在秦桧权势稳固之后,这个暴雪坊更是直接依附在相国府门下,难道说……她就是暴雪坊里的人?

而冷月见沈天扬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弹,于是开口问他:“你是打算在这街上站一天?”

“啊——没有。”沈天扬回过神来,说:“我肯定要把东西还给人家才能走啊——对了,你说那小娘子是谁来着?”

冷月再次介绍道:“她是平江大侠明禄祠的独生女明玉纤,过了年应当是虚二十岁,因为曾经得过肺痨,所以没人敢向她父亲提亲。”

比我还大两岁,沈天扬在心里嘀咕,那我应该叫她一声姐才对。

男人,尤其是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对稍长一些的异性是没什么太大抵抗能力的。沈天扬对明玉纤一见钟情,已经彻底坠入了爱河当中,又因为那毫无价值可言的廉耻感,嘴上一直在否认这种情感;而同时心里却对对方的想法百般揣测,一想到明玉纤在木樨亭等了两个时辰着了凉还生他的气,他就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对方的芳心,尽管对方并没有对他表达出任何意向。

她是不是讨厌我?沈天扬瞥见手里握着的叉竿,泄了一半的气——是的,他拿了叉竿回客栈取手链,还不自觉地又拿着叉竿出门,经过三位江湖义士的折腾,还没忘记丢掉。他想到明玉纤用叉竿猛砸自己,还说什么“不要了,送给你了”,他就感到心酸:难道说我拿过的东西,她宁愿丢掉也不愿意拿回去吗?不不,不会的,如果真这样,手链也就不要了。但她说过手链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肯定不会丢掉的呀,而这竿子又不值钱……

“这是上好的桂竹,最适合做洞箫,做的好的话,成品可以达到十两银子。明大侠家里果然不一般,连竿子都用这么好的材料。”冷月见沈天扬对着竿子发呆,如是说道。

闻听此言,沈天扬顿时又泄了另外一半的气:一根竿子折腾折腾就能值十两银子,他全身衣物鞋袜加起来不知道值不值三钱。家庭条件相差巨大,简直是一个在三十三天的天宫顶扶着避雷针站着,一个在十八层地狱的煤窑里挖下水道。

沈天扬忽觉无比落寞,想丢了竿子却又没丢出去,再想到金手链上的珍珠都被烤黑,还给人家估计也要挨骂,他心里生出退缩之意,便垂着头,对冷月更是对自己说一声:“走吧。”可他说完却没有动。

冷月见他没动,自然也没有动。

这时,楼上屋里似乎传出来低沉的咳嗽与喷嚏声。

“到时间又不来,害的大姐吹了两个时辰凉风,都打喷嚏了。”紫菱说过的话回响在沈天扬耳畔,令他霎时揪心不已。

而为了不再揪心令自己难受,他决定离开。

离开了一个时辰。

“咚咚、咚咚”。

一个时辰后,屋里的明玉纤和紫菱又听见窗户响了。

“他还没走?”明玉纤感到诧异。

“大姐,您放心,这回我准把他给赶走!叫他再也不要来烦人了!”说着,紫菱走到窗口,打开了窗户,张口就要开骂,然而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来,窗外的人就先拎进来一只冒着热气的水壶——严格来说是药壶。

“这是啥个?”

“桂枝汤。”额头一层汗珠的沈天扬小喘着气说。

紫菱怔怔地接过药壶,返身回到屋内小几旁边,准备倒一碗出来给大姐喝了。

明玉纤有意坐在窗外人看不见的位置,冷冷说声:“倒了。”

紫菱应道:“正倒着呢。”

“我说倒了,”明玉纤说,“我不喝。”

“大姐,”紫菱偷眼瞥了下窗外的沈天扬,低声对明玉纤说,“您再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生气啊,这桂枝汤专治风寒感冒,也不知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您将就喝一口吧。”

“我不喝。”明玉纤如是说着,却接过碗来——在面前稍微这么一晃,泼在了地上。咳嗽了两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明玉纤倒掉了桂枝汤,紫菱叫了一声,只得把剩下的半壶放下,不强求大姐了。而后她走到窗口,小声对沈天扬说:“算你还有点良心,大姐说谢过了,你走吧。”

“明姐不生我的气啦?”

“嗯。”紫菱骗他道。而后又问:“正月里八九成的店铺都关门了,医馆的郎中也回乡下过年去了,这桂枝汤你是怎么弄来的?”

“小意思,不算什么的。”沈天扬用左袖擦了擦额头已经已经开始凝结的汗水。

紫菱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点了点头,说:“你还是走吧,今天就不要缠着我们大姐了。”

发觉紫菱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沈天扬敏感的内心像是懂得了什么,并指挥着自己的嘴说着:“我懂,我懂。那我这就走了。”

“哎,等一下,”紫菱叫住他,问:“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呢?”

于是沈天扬答道:“小生姓沈名天扬,字凌升,荆湖南路岳州湘阴人士,丙午年十一月初一生人,尚未……”

就在这时,房门响了,明玉纤的父亲明禄祠发觉女儿不适,前来慰问。

“问你那么多了吗?快走吧!”紫菱小声驱离了沈天扬,并利落地轻声关上了窗户。

沈天扬刚落回地面,就已经能听见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的声音,不禁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

“姓沈名天扬,字凌升,荆湖南路岳州湘阴人士,丙午年十一月初一生人,尚未……”此时一直跟在身边的冷月兀自重复起了沈天扬刚才所说的话,甚至还帮他说全了他差一点说完的话:“尚未娶亲?”

沈天扬不免感到惊讶:“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还用猜?”冷月不屑地一笑:“都写在你脸上了。听说人家受了风寒,感冒咳嗽,就四处寻找药材。医馆关门,还不惜重金收购桂枝、芍药和甘草,花整整一贯钱买壶和水,借别人的炉火熬药,熬好后怕凉了,还脱了鞋跑来送给人家。如此献殷勤,还能有别的目的码?——给,穿上吧。”冷月丢给他一双靴子,正是沈天扬送药之前脱下的包铁黑靴。

沈天扬的袜子早就湿透了,踩着地面又结起了冰茬,看见靴子竟然有人给自己送来,那真是大喜过望,赶紧蹬上了。

“就这样?”冷月问。

“什么就这样?”沈天扬不明白冷月讨论的具体是什么话题。

“你就这样穿上了?”冷月朝他的靴子投去一眼。

沈天扬过了会儿才明白,连忙道谢:“要不是你带来,我都没法站着了。”

“不用客气,毕竟你的安危关系到我的酬劳,”冷月仿佛没有把沈天扬当做一个人,而是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牲畜:“如果你风寒感冒,我可不想帮你找桂枝汤去;万一你再抗不住,一不小心翘脚挺了,我不但一个铜板的酬劳都拿不着,还得倒赔钱。”

翘脚挺了?沈天扬第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四个字的涵义,但根据语境就很快判断出,无非是跟“死”字搭边的词。于是他尝试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吉祥话?”

而冷月仍然是用先前的那一套话来对付他:“你只是我的目标人,并不是我的雇主。我只要让雇主满意即可,没必要也没有义务保证阁下满意。”

沈天扬顿觉窝火,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悻悻返回目前下榻的客栈。

正月头里,绝大多数店铺是不开张的,而平江府目前仍在接待客人的客栈只有一家,叫涵香客栈,客栈掌柜即是东家,是个孤寡老人,最好热闹,最怕寂寞,所以他开的店全年无休。而正旦期间,伙计们都回家过节,因此客栈里从上到下,从烧水做饭到扫地除尘,都是这位阿公一个人打理。按理说一个人干这么多活难免腰酸腿疼,可掌柜的乐在其中,有看不下去的客人想要帮忙他都不愿意。

傍晚时分,沈天扬回到了涵香客栈,一进门就看见了掌柜的正在扫地。

“掌柜的,忙啊。”

“不忙、不忙。”老掌柜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看见沈天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笑得更加灿烂了:“沈小官出去一趟,还帮老朽拉来一位客人,这涵香客栈更热闹了,好、好呀!正好正月头里没什么人来,空房间多得是,请这位娘子随意挑选吧。”

但冷月却近前一步说:“掌柜的,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在下不用另挑房间,其实在此之前,在下就一直和这位小官人住在一间房。”

沈天扬无疑要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瞪着冷月,同时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唯有在心中暗道:这他娘的,我岂不是全被她给看光了!——不不,应该不会,毕竟这么冷的天,身上穿的多。沈天扬接着又想到当时在船上时,诸葛龙晴担心隐私问题,自己还满不在乎的,如今诸葛龙晴担忧的问题出现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正想到诸葛龙晴,诸葛龙晴就从楼上下来了,一边下楼梯一边对掌柜的说:“掌柜的,麻烦您热一锅粥,炊二十块饼,再摆两碟咸菜,放楼下就行,我们一会儿要吃晚——咦,这是谁?”诸葛龙晴的注意力立刻被黑衣紫带,身形纤瘦的冷月吸引了。

“这位,”沈天扬苦笑着说,“就是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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