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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八月，天气却异常寒冷。经过了差不多两天三夜的行程，马车徐徐抵达了平江府城，沈氏兄妹下了车，付了车费，就一前一后，在水网密布的平江城内迤逦而行。
沈秀如失魂落魄地跟着沈天扬走着，走上一座石桥时，她忽然扯住哥哥的袖子，说：“我不去了。”
“什么？”沈天扬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去了，我不去退坊了。”
“不去了？”沈天扬顿觉胸中烧起一团业火，怒道：“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改主意，你究竟想怎样？是觉得戏耍我很开心吗？”他本来在林府，成天都需要应付林妙湘的捉弄与侮辱，忍气吞声不敢有半点反抗；如今妹妹的出尔反尔，就好像是学着林妙湘对他进行的一次新的戏耍，自然使得他火冒三丈。
“不。”沈秀如拼命摇头，说：“我没有，我没有故意耍你。我是真的不想去。”
“那你愿意在那地方待一辈子？”沈天扬左右看看周围行人，随后将妹妹扯到石桥栏杆处，对着小河，放低声音说：“你难道愿意明知道有机会可以离开，却仍要继续待在那个地方，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随时有性命之虞，说不准哪一天就身首异处、死在某个阴暗的小角落里，或被人拖出来鞭尸示众、或静静地躺在恶臭潮湿的地方慢慢腐烂？难道你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慢慢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再从一个冷血刺客真正变成一个冷血的死人？然后再把你腐朽并有可能残破的尸身带回岳州湘阴老家，让你在死后和咱们的母亲最终团聚？”
听哥哥缓缓说着这些话，被裹挟着冰冷雨粒的寒风拍打脸庞，沈秀如不自主地揪紧了衣襟。
“如果你真的愿意，”沈天扬在她耳畔低语，“那往后你若是死在了作恶的路上，我也不会替你收尸。因为只要你做出了这个决定，就不再是我的亲人了，我也没有义务去管你。”
沈秀如颤抖了，她没有料到自己的兄长竟会如此绝情。尽管沈天扬更多地是想逼迫她离开暴雪坊那个充斥着金钱与杀戮的组织，但现在的她只会觉得哥哥无情。
耳畔回响的那些诸如“腐烂”、“死亡”、“残破”、“尸身”的词汇，令沈秀如抓狂似的揪着自己的鬓发，捂住两只耳朵，疯也似的大叫：“不、不，我不想，我不想。”
沈天扬抓着她的两条胳膊猛烈摇晃着，吼道：“你不想什么，说清楚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离开你，不要吼我了，好不好？”沈秀如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看着，只管扑到哥哥的怀里，呜呜地哭着。
“你放开！够了没有？”沈天扬浑身不适，推开沈秀如，极其冲动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沈秀如愣住了，片刻之后，才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她委屈地退后一步，捂着脸，泪如雨下。
这时旁边有人斥责了一句：“男人打女人，像话吗？”
沈天扬拧着眉头循声看去，瞧见一个看样子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心说：我教育自己的妹妹还要你管？随即他转过头，却发现沈秀如不见了。一定是赌气跑了，得赶紧追回来。沈天扬这么想着，正要起步，却觉得肩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扯住，动弹不得。沈天扬回过头，发现正是刚才斥责他的男子扣住了他的肩。
那男子比沈天扬足足高了一个头，他冲沈天扬道：“狄某平日里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女子，竖子休走，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你！”
沈天扬恼怒，说：“你真是多管闲事！”
男子嘿嘿一笑：“我还就爱多管闲事！”
沈天扬急着要去追回妹妹，就对这人喝声：“撒开！”
那男子笑道：“有趣，有趣。狄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见有人敢冲我大呼小叫的。今天这顿打，你是吃定了！”说罢，另一只手就握成铁拳，朝沈天扬面门打去。
沈天扬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敢在大街上动手，但他何曾怕过谁？借着身体比对方灵巧的优势，躬身闪过一拳，旋即拔剑出鞘，将对方的门襟斜着削断一块。
那男子见自己价值不菲的锦绣华裳损失了一块，勃然大怒，从后腰出卸下两根二尺多长、锃光瓦亮的铁鞭来，喝道：“好小子，竟敢弄坏本大官人的衣服！”说着挥动铁鞭，就抄沈天扬面门打去。
沈天扬上次重伤，就是被骨朵打的，自那以后一直对钝器心存忌惮，铁鞭的话一根倒还好，可成对的的确让他有点没有底气。他见男子舞动双鞭，就急退两步，闪到双鞭的攻击范围之外。
此刻那男子身后又闪出三个汉子，说：“不必劳烦大郎君，让我等擒住这厮。”
对于新冒出来几个人，沈天扬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一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大官人出行，身边带着几个狗腿子是很正常的事。
几个狗腿子，沈天扬还是有把握能轻易解决的。但他现在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于是换反手握剑，左右耍了四个剑花，将卷寒剑贴着鞘口，徐徐纳入鞘中，对那持双鞭的男子道：“无意冒犯，在下有事在身，来日若有机会，自当赔偿您的衣物损失。告辞！”说罢，沈天扬抬脚便走，黑衣抖动，宛如一阵烟，倏地消失不见了。
男子的三个手下想追，被叫住了。
“不用追了，凭你们是追不上那小子的。”
“大郎君，那怎么办？”
“不必担心，”青年男子重新将双鞭别到后腰，往前走两步，从地上捡起一块圆形的铁牌，对手下道：“很快，他就得主动来找我。”
那三个手下认出来，少主人手上拿的是钱庄的飞钱凭证。钱庄规矩，提取现银时，认飞钱不认人，只要拿着飞钱到各地钱庄，都可以随意取用该飞钱所代表数量的白银和铜钱。所以，青年男子才如此肯定地说，不久后沈天扬必回主动来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