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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泰一时半会听不明白，只好说：“那请小娘子随本都头去衙门里讲个清楚吧。”
诸葛龙晴一口回绝了：“那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呢，更何况——干嘛？”后头有人拍她，弄得她很是不耐烦。
“二娘子，不管你有什么别的事要去做，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诸葛龙晴被拍了好几下，听见有人含着汤圆一样说话，循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秋盈已经被她掐得流出了两行眼泪。
这会儿之前在台上讲贯口的道士才刚刚收拾完了茶客们打赏的铜钱，装在一口包袱里走下来，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官差都来了？”
许泰不免又要问：“这位道长又是谁？”
道士呵呵笑道：“你听好了，我是成都府路青城山青城派降妖捉怪斩鬼除魔无所不通无所不能游方道长天师李求战，天下四神最厉害的那位啦。”
其他人根本都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有沈天扬稍微能跟得上他的节奏：天下四神？神棒姚阳、神医魏文赋我都已经见过，看这道士明显不是铁匠，那只能是神棍了。于是问：“道长是李天师？”
“诶，对了，这位小官人很有见识，贫道正是李天师了。”
“那你刚才说是青城派的，怎么又成了游方道人了？”
李天师两手一摊：“被赶下山啦，前面我在台上说了一大段，你没仔细听吗？二十年前贫道为了替师父泡制蛇胆酒，在青城山下掏蛇窩，用八卦金火阵困住一条千年白蛇，但最终没忍心伤它性命，把它放走了，被师父知道，他就把我逐出山门了。”
“行了——”那边许泰烦了：“本都头是来办案的，不是听你们讲故事。现在两名凶犯身份不明，主谋不清——纪大官人，您怎么看？”
纪天晖像模像样地摸着下巴沉思良久，最后吐出仨字：“不知道。”
沈天扬就知道纪大官人没有任何想法，因而他替纪天晖想了个主意，对许泰说：“既然凶犯是冲着纪大官人来的，或许与纪大官人的父亲有关，不妨让他瞧一瞧，看他能否认出这两名凶犯来。”
许泰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命案尸体不送去衙门，先让别人查验，尽管不合规矩，但以纪半城纪云展在洪州的实力，也未尝不可，因此采纳了沈天扬的建议。但除此之外，他还是要求诸葛龙晴跟着一块儿去，毕竟凶犯的武器袖剑，诸葛龙晴亲口说是她们家的家传。
然而诸葛龙晴还是不肯答应：“我为什么要跟着去？都说了还有别的事要忙。”
沈天扬劝道：“女先生何必退缩推搪，把事情解释清楚了，洗清了你的嫌疑不是更好吗？”
“可我真的有事，我怕……”
“你怕什么？”
诸葛龙晴支吾不答，沉默稍许，忽然对丫鬟秋盈耳语几句，秋盈点头退下，要离开茶馆。
而守在门口的差人因她是诸葛龙晴的丫鬟，不肯放行。
沈天扬见状，亦对许泰耳语一番，许泰点点头，冲差人们使了个眼色，差人这才垂下手，让秋盈出去。
随后，许泰收起盖有在场人手印的证词，叫四个差人两人扛一具，带着凶犯尸体，并领着其他人去往纪宅。至于茶馆的损失，纪天晖随手抛了块碎银丢给伙计，就当补偿了。但他并没有忘记嘱咐茶馆伙计：“待会儿把我得来的赏钱包好送到我家去，一个铜板都不准少！”
走在路上，沈天扬对纪天晖临出门时的行为很是不解：“你既然家财万贯，赔几张桌椅板凳都不放在眼里，又为何对茶客们给的铜钱那般在意？”
纪天晖笑笑说：“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客人们的打赏，尽管不多，但我拿了就特别舒心，而且绝对不能轻易便宜了旁人。”其实道理很简单，家里给的钱是家里给，茶客们的打赏算是自己挣，纪天晖从小到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玉食惯了，还从没尝过赚钱的滋味，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本事赚到了铜钱，当然格外地开心——甚至比穷人赚到这么多还要开心。
“辛苦钱万万年，古话不假。”沈天扬喃喃自语。
“你觉得有钱就快乐吗？”纪天晖见他低头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就问道。
“应当是快乐的吧？”沈天扬没怎么尝过有钱的滋味，做梦体验过一回，等后来醒了，就气得把家里打鸣的公鸡炖了，一边吃一边骂：谁他娘叫你这么勤快！
而纪天晖得到回答之后，进而追问：“那你觉得像我这么有钱就一定快乐吗？”
沈天扬眉头一皱，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深邃问题，犹豫了片刻，因为没有切身的体会，迟迟未能作答。
“不——”纪天晖摇头：
“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沈天扬无言以对，心里头一度怀疑：这纪大郎是不是故意装傻，大智若愚？
在与纪天晖探讨人生财富观和价值观的问题后，那边诸葛龙晴又走过来，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冲他嘘了一声。
由于这种行为显得不太礼貌，沈天扬难免有点不悦，连称呼都不加地问：“什么事？”
诸葛龙晴打着手势让他靠近些，随后半开折扇，挡住半边脸，低声问他：“沈小官，你和这都头什么关系，怎么你一说话，他就听你的？”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能听你的？”
“确实没关系啊。”
诸葛龙晴对这份答案很不满意，于是旁敲侧击：“前几天我给你算命没收钱吧？”
“是你说优惠的呀。”
“……”诸葛龙晴似乎吃了瘪，但仍不放弃：“那人情总算吧？”
“算了，”沈天扬叹口气道：“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洪州当地通判梁大人的外甥，而许都头平时听梁大人调遣。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提出的建议许都头才会更轻易地考虑采纳。”
“喔……”诸葛龙晴微微点头，合上扇子，剩下来一路没再多言。
一行人走了会儿到了纪宅，因为差人扛着死人不宜从正门进，许都头带着人来到偏门。纪天晖上去叫了一嗓子，家里的仆人忙不迭地开门，却迎进来一帮外人。
恰好纪天晖的父亲纪云展也在家，听说出了案子，许都头都带人扛着死尸找上门来了，便急匆匆出来迎接，来到了院中。
沈天扬一瞧，只见纪云展生得健壮魁梧，浓眉虎目，而黑发白鬓，短髭硬须，更增威仪，端的是一位堂堂豪杰。纪云展行走间，绣着金丝的门襟来回晃荡，在阳光的映射下直晃双目。沈天扬忍不住揉揉了眼睛。
许都头叫差人将死尸放在地上，问纪云展：“纪先生，麻烦您瞧瞧，这两人识得不识得？”
岂料纪云展没看死尸，倒先盯着沈天扬瞅了半晌。
沈天扬见对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被盯得发毛，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将视线转向较远处。
“像！”纪云展嘴里忽然蹦出一个字，接着道：“就连避开人目光的细微举止都像极了！”
“爹，你说什么呢？”纪天晖好奇地问道。
纪云展竟走到跟前，推开儿子，俯视端详起沈天扬来。
沈天扬终于忍不住了，问他：“纪先生，小生脸上可有您要找的东西？”
纪云展问他：“沈云行，可是你父亲？”
【*】武当军节度使：宋宣和元年（1119年），均州武当郡升为武当军节度，领县未变，隶京西南路，是地名不是官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