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璧人苦坐木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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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之前进香,你许的是什么愿望?”

客船上,一个十四五岁、聪明伶俐的丫鬟,问坐在旁边身着洁白貂裘,一手托腮、用胳膊支着蛾首,痴痴不知看向何处的小娘子。这小娘子姓明,名玉纤,乃是平江人士,即将步入桃李年华。因为听说年前最后一炷香最灵验,所以特地和父亲一道去镇江金山寺进香许愿,现在正坐船要回老家。

而面对丫鬟的问题,明玉纤笑而不答。

这个叫紫菱的丫鬟缠着她问:“大姐就告诉我呗。不如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望,然后你再告诉我你的?”

明玉纤笑道:“谁稀罕你的心思?我不告诉你。”

“呀——”紫菱盯着明玉纤如羊脂玉一样的粉面道:“大姐您越来越像夫人了。记得夫人生前笑起来,就和您现在一样,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是么?”明玉纤霞飞双颊,忍不住用右手背贴脸给自己降降温。而她一抬右手,袖子滑下去,露出了莲藕般的雪腕。她瞧着自己光洁的手腕,不由得“哎呀”叫了一声。

“大姐怎么了?”紫菱忙问。

“手链,”明玉纤焦虑道,“手链不见了!”

“是那根镶着白珍珠的金手链吗?”

“正是。你快替我找找。”

紫菱四下里寻觅一番,又抖抖二人的衣袋,看是不是放在哪个口袋里忘记了。然而折腾了半天,也没瞧见手链的影子。

“没有啊。实在不行,让大官人再给大姐买一根吧?”

“不行,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手链,若是叫父亲知道我弄丢了,不但不会新买,估计还会责骂我呢!”明玉纤急得眼圈都红了。

“那怎么办呐?”紫菱替主子一阵着急。忽地,她想起了什么:“诶,大姐,你还记不记得在金山寺院门口的时候,曾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撞倒了?”

“记得。”

“他还想拉你起来。”

“对。”

“回过头来想想呀,他是劫财又想劫色!”

“不至于吧?”明玉纤仔细回想:那个年轻书生痴痴傻傻的,说话还结巴,挺像个老实人的,怎么也不像是个偷盗揩油的梁上君子呀!

紫菱说:“大姐知道什么?现在的飞贼七八岁就开始练爬墙,九岁学会撬锁,十二岁就能出师了,再长个几年开了窍,按照个人兴趣的不同就分出飞天大盗和采花贼两类来,当然也有人是两边都沾。尤其是好色的,往往搽得油头粉面,让人放下戒心,专门冲大姐这样的漂亮女子下手!您最好再检查检查,除了手链还丢没丢别的东西?”

明玉纤检查一番,摇摇头:“除了手链,别的饰物都还在。兴许只是我摔倒时碰掉了,不是被人窃走的。”

“要么会被和尚收起来,要么会被其他人捡走。依我看八成是那个傻小子!”紫菱说。

明玉纤捏着眉头,闭目叹气。

“大姐你也别太担心,”紫菱劝慰他,“大官人又不会检查你的首饰,他若问起来,你就说夫人的遗物不舍得戴,收起来了,想必他也不会追问的。”

“我不是担心我爹,”明玉纤哽咽道:“我是难过——”她咳嗽了几声,紫菱连忙取出一块专门的手绢给她擦拭。

这时舱外下来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关切地问明玉纤:“女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显然,他对明玉纤的咳嗽声相当敏感。

“不碍事的,”明玉纤回答,“老毛病而已,一到春冬两季就这样,”

“先喝点热糖浆——要不明年年底你就在家里待着,别跟着为父去金山寺了。”中年男子正是明玉纤的生父明禄祠,他看见女儿眼圈发红,还以为她咳嗽得很严重。

明玉纤摇摇头:“真的不碍事,郎中都说了,女儿只是有些后遗症而已。”

明禄祠眼中充满了怜爱,他清楚记得,夫人就是三年前因为痨病不治过世的;而夫人过世的同年,女儿就也染上了痨病,他到处寻医问药、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女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尽管郎中说痨病治愈,万中无一,一旦痊愈,除了会有一些诸如咳嗽一类的后遗症外,基本上很难复发;但每当听到女儿咳嗽的声音,即便是在浅睡,明禄祠也会猛醒,前来探视,生怕是旧病复发。

明玉纤连说了三声不碍事,加上确实没有发病的迹象,明禄祠才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慢慢退出了舱室。

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即便过年也是冷清的。而这种冷清就需要刻意营造氛围来缓解。又由于家里的其他仆人都各回了自己的老家,唯独紫菱是孤儿,从小买来做的通房丫鬟。因此明禄祠回到平江的宅子后,就开始和紫菱一起忙活,张灯结彩。

但明玉纤因为遗失了母亲留给她的手链,只是表面上装作开心的样子,心中仍然抑郁。

等到正月初四这一天,是祭财神、迎接灶王爷的日子,一般人都不会外出或是出远门。明玉纤就一大早坐在二楼闺房,稍稍打开窗户,看着因积雪从粉墙黛瓦变成粉墙粉瓦的街景,以及路人稀少、难得宁静的水乡风情。

“阿嚏——”还在被窝里的紫菱隔着一道帘子都感觉到了寒风吹入屋中,在梦境中打了个喷嚏。

明玉纤听见紫菱打喷嚏,担心她着凉,就赶紧要关窗户,但她一不小心、手没拿稳,让叉帘子用的叉竿滑将下去。巧的是下面正路过一人,那竿子不偏不倚,却正好砸在那人头巾上。

“诶哟——”那人叫了一声,捡起竿子抬头往上看去,骂道:“谁那么不长眼啊?楼上东西能往下面乱扔吗?亏我是个人,要是砸了小猫奶狗,岂不杀生害命了?”

此时明玉纤早已紧闭窗户,大气也不喘,但听到下面那人说“砸了小猫奶狗,岂不杀生害命”,又觉得此人心地善良,本性不坏,被砸了骂两句也在情理之中,道个歉应当就可免去一场风波了。于是她又打开窗户,朝下面人深深道了个万福,说:“奴家一时失手,小官人休怪。”

那人立住了脚,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如玉一般美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 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小娘子请尊便。倒是小生不是。冲撞小娘子,休怪!”

明玉纤答道:“小官人不要见责。”而她说完这句,细看楼下的人,猛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免不了凝眉歪首,细细端量。

而楼下那人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说完以后,同样也大胆地盯着楼上人的脸看,目不转睛,身子更是动都不动一下。

明玉纤被瞧得害羞,不免玉面含威,问道:“小官人好生无礼,这般盯着奴家,难道奴家脸上贴着灶王爷的像吗?”

那楼下的年轻人笑道:“小生怎敢无礼?只是不知道小娘子大门在哪儿,这根竿子该怎么递上去?”

“不要了,”明玉纤嗔道,“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送给你了。”

“小娘子好大方,”年轻人盘着叉竿说,“今天又送我一样东西,倒让小生不好意思了。”

“又送你一样东西?”

“是啊。”

“我何尝送你东西了?奴家还是未出阁的女子,你休要张口胡言!”明玉纤想到正月里不能说脏话,被人调戏也生生忍住了问候对方长辈的冲动。

但接下来,那年轻人要证明,他并不是调戏。

只见他一个箭步,踩着墙壁连踏三脚,就跃到了窗边,左手扒住窗沿,将一张冠玉似的面孔正对着明玉纤。

“你要干什么!”眼见一个人飞起来扒在窗户边冲自己笑,明玉纤慌了。

可笑的是,那年轻人做着“调戏”的举动,自己脸却也变得绯红。年轻人先将叉竿递进来,彬彬有礼地说:“小娘子莫要害怕,小生只是归还东西的。”

“是你!”明玉纤总算认出他来了,那个在金山寺撞倒自己,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的傻小子。现在看来,这小子不傻,只是有色心没色胆,傻子算不上,怂包差不多。明玉纤接过叉竿,质问他:“是你捡走了我的手链对吗?快还给我!”

“是小生捡走的,小娘子放心,我保管得很好。而且我也没打算昧下。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失主,可惜过年期间,路上行人稀少,想碰见个认识小娘子的人都难得。好巧不巧地,今日小娘子的竿子正打在小生头上,也省得小生漫无目的地寻找了。”

“少在那里饶舌,既然捡了我的东西,还不还给我?”

“小娘子别急嘛——”沈天扬笑着说,“我今日出行没有带在身上,带我回去取……”

“怎么犹犹豫豫的?”

“不瞒您说,小生住的客栈离此颇远,如果回去取,一来一回……”

明玉纤听到“客栈”、“颇远”,就知道这小子必定是外乡人,正月里或许还待在平江,可年一过,车行舟行都开了,保不齐他就离开平江府了,到那会儿上哪儿找他去?因而心急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还请小官人拿给奴家吧。”

沈天扬思忖稍许道:“可小生今天的确有事要办……那这样吧,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北边的木樨亭见面。届时小生必将小娘子的手链归还。”说罢,他就松开手,落回了地面。

“唉——”明玉纤心想我还没答应呢,让我与你在木樨亭相会,像话吗?恼恨之余,她又将手里的叉竿丢了下去,这回不是失手滑落、而是故意猛砸。

刚好沈天扬正在卸力,一竿子砸在头顶把他给砸进了雪里,伏地不起了。

“你没事吧?”明玉纤吓得惊叫,担心打中了这小子的要害,真砸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没事、没事。”沈天扬起来,满头满脸都白花花的雪片,狼狈不堪。他抬头问:“这竿子您怎么又丢下来了?”

明玉纤掩口偷笑,等对方抬头看自己时,又再度摆出怒容,斥道:“都说了不要了,这竿子你拿回家去,自己寻思怎么使吧!”随后她便重重关上了窗户。

“大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明玉纤一回头,就瞧见面带诡异微笑的紫菱披着被褥在身后紧紧盯着自己,几乎吓了一跳。“没什么。”她轻抚胸口说。

紫菱说:“我都听见了:‘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北边的木樨亭见面。届时小生必将小娘子的手链归还。’”

“好啊,原来你一直在装睡!”明玉纤掐着紫菱的两腮教训道。

紫菱挣脱开来说:“从来没见过大姐用竿子打人,也从没听过大姐和人吵架,奴家好奇大姐这样的人吵起家来会是什么模样,所以才屏息凝神偷偷观瞧的,你可不要责怪奴家呀。”

明玉纤道:“真是没想到,偏巧今天早起,又偏巧关窗户的时候竿子掉下去了,又偏巧砸在那小子的头上。看来也是老天可怜我。”

“可怜大姐,所以送个小后生过来?”

原来明玉纤因为生过痨病,尽管长得美若天仙,可一直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街里街坊动辄“肺痨鬼”三个字称呼,让她父亲也不敢和媒婆开口。弄得她到如今快二十岁了,终生大事还没有眉目。

“你胡说些什么呀?”明玉纤愠怒道:“我是说老天可怜我,把不慎遗失的东西又送还给我了。”

“看来他傻小子不是窃贼,我之前是错怪他了。”紫菱考虑了会儿,问明玉纤:“大姐,那你今天去木樨亭吗?”

明玉纤道:“肯定要去啊,你在后面偷听那么久,没听出来他是外地人吗?如果不赶紧把东西拿回来,过些天车行一开,他走了怎么办?”

于是,主仆二人漱口洗脸,等早饭过后,说家里太闷想出去转转。明玉纤的父亲明禄祠担心女儿的身体,建议她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出门了。不过明玉纤拿出当年郎中的话,说她这样的状况就该多出去走走,在家里闷着反而有害。明禄祠就同意了,同时自然不会忘了给些零用钱,外加叮嘱出行注意安全。

明玉纤带着紫菱出门,走过街口拱桥,沿着城中清水渠一路往北走,来到了木樨亭。木樨亭因为四角分别有一棵桂花树而得名。据说这四棵桂花树,还是吴越王钱镠亲手栽种的。

明玉纤掐好时辰,在木樨亭等着那个小子过来归还手链。可不知怎的,到了约定的时辰,那小子并没有出现。刚巧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明玉纤难免又咳嗽了一阵。

紫菱怜惜地帮她擦拭口鼻,埋怨道:“这厮到时间不见人影,还让大姐坐在亭子里吹凉风。哪儿有男人叫女人等的?”

“别心急,”明玉纤劝道,“约定见面这种事,哪有个完全准时的?或早或迟,再等等不要着急。兴许人家有事呢,别又早早说人家怎样怎样的,最后又错怪了。”

“那好吧,那就等着。”紫菱嘟囔着嘴坐下了。

等来等去,紫菱觉得难耐,见明玉纤也无聊,就建议道:“大姐,我们干等多没意思呀?我给你表花玩吧。”

“表花?”明玉纤笑了:“这会儿满树枯枝,放眼皆是雪景,你表什么花呀?”

紫菱说:“我表花又不是非得等它开。”

明玉纤道:“那你表一表给我听听吧。”

紫菱站起身来,轻抖手绢,这就开始表花名了:“行行走,走行行,信步儿来在木樨亭。这一年四季十二月,听我表表十月花名:正月里无有花儿采,唯有这迎春花儿开。我有心采上一朵头上戴,猛想起水仙花开似雪白。二月里,龙抬头,三姐梳妆上彩楼。王孙公子千千万,打中了平贵是红绣球。三月里,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四月里,麦梢黄,刺儿梅开花长在路旁。木香开花在凉亭上,蔷薇开花朵朵香。五月五正端阳,石榴花开红满堂。大姐苦把郎君盼,良人你,良人你快快到兰房——”

“你又皮痒了?”明玉纤斥道。

紫菱歪头倩笑,又继续说:“六月里,是伏天,最宜池边赏白莲。身处泥中质洁净,亭亭玉立在水间。七月里,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佳期。喜鹊搭桥银河上,朝阳展翅比高低。八月里,是中秋,桂花飘香阵悠悠。嫦娥不愿在寒宫守,下凡人间把幸福求。九月里,九重阳,娘子登高假山上。枝黄叶落西风紧,五色傲菊抗严霜。十月里,是寒天,孟姜女送衣到长城边。千里寻夫泪满面,冬青花开叶儿鲜。十一腊月没有花采,惟有这松柏实可摘。陈杏元和番边关外,雪里冻出腊梅花儿开。”

明玉纤将紫菱的词句品味一番,连连点头。

那紫菱问:“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不等明玉纤细想,她就自问自答:“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什么花娘?什么花郎?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红花娘,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明玉纤被逗得喜笑颜开。

紫菱见大姐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顿时时间就过得快起来,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沈天扬仍没有来。

“看来,他今天是不会来了。”遥视远方,明玉纤言语中流露出无比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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