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那半吊子水平，怎么可能斗得过玉琴庄的六大金刚？”
在旁看着他父子二人的沈天扬听得此话，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但表情又迅速化为平淡，一副井然无波的样子，继续静静听纪家父子二人对话。
纪云展说着：“其实原本是八大金刚，这玉琴庄的八大金刚，武功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也绝非泛泛之辈。二十年前，我与义弟沈云行袭杀绍兴团练孙伯海时，被八大金刚围住，身负七创才勉强斩杀其中两人——”
纪天晖打断了父亲的话：“身负七创？可孩儿印象中，爹爹身上并没有伤疤呀。”
“是我与义弟二人一共受伤七处。”
“那说到底，这里面没有爹爹什么事啊？也对，爹爹你也不会武功。”
“小孩子你懂什么！”纪云展涨红了脸：“我在后面呐喊助威呀！打架就是打气，气势相当重要。当初若没有为父我在后方压阵，义弟又如何能杀死两大金刚，并斩下孙伯海的人头，最后还从容脱身呢？”
话都让活人说了。沈天扬心里忖道。同时他在脑海中勾画出当时的情形：父亲冲入战阵，奋力厮杀，伯父纪云展躲在街拐角或是哪个摊位后头瑟瑟发抖，父亲力斩三人后，意识到这位义兄被人发现，境况危险，又杀出战阵，把这位老哥们拎走了。沈天扬以前是不知道，现在听别人讲起来，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生前可真是一条莽汉。
就在他猜想着自己根本没见过的情景时，那边纪天晖总算记起来茶馆里事发时的情况，并且承认，的确不是自己一个人斗败两大金刚的。
“孩儿就记得听见‘咔嚓’一声响，其中一个——也就是用袖剑的那个，先撞破栏杆摔了下去。随后孩儿反应过来，抽剑御敌，没站稳差点也跌下去，幸好沈兄弟拉了我一把，我就借着劲，咔咔两剑把那厮拍下楼去了！”说着，纪天晖还手舞足蹈，演示着当时的动作。
如此一来，纪云展总算相信了，但他脸上的氤氲愁容并没有散去。“如今六大金刚又变成四大金刚了。但玉琴庄绝对不会就此放弃。二十年的案子，又是乱世时发生，官府早已不追究了，但他们的后代儿孙不可能不记着。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纪家住在洪州，迟早还要再派人过来报复。晖儿啊——”
“爹。”纪天晖只是比较单纯，傻还算不上，听父亲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也不禁垂手肃立，表情凝重。
“还有侄儿——”纪云展又叫了沈天扬一声，道：“我是老了，人间富贵都享遍了，无所谓了。可你们两个孩子，我担心……”纪云展低下头，不想将那些不吉利的话讲出来。
“伯父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此时在旁静静观察许久的沈天扬总算主动开口。
“贤侄你有对策？”
“对策谈不上，算是想法吧。”
“不妨说说。”
沈天扬点点头。他不是个很喜欢叨叨说很多话的人，基本上正式发声，都是经过了一番熟虑。而他方才在心中经过了一番挣扎，为了免却将来的烦恼和确实出现的危险，最终还是决定借一个他根本不愿意倚仗的人的势力来平息那段二十年的恩怨。因此他说：
“伯父或许知道，先父曾经对福建一户姓林的人家有恩。”
纪云展作回忆状，稍后连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怎么？”
“那户姓林的人家，现在在朝为官，是尚书省右司员外郎。”
“你说的可是林一飞林员外？”
“伯父记起来了？”
“诶呀，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尚书省右司员外郎，不就是那个秦桧狗奸贼的头号手下吗？”纪云展忽又紧锁眉头：“你爹也是帮错了人，这厮居然投到了那奸相的麾下，当了狗腿子！”
“这种话，伯父以后就尽量不要说了。”沈天扬本来也和其他老百姓一样，把“狗贼”、“奸相”一类的话或在嘴上、或在心里骂了个爽。但自打那天被有一定江湖经验的表姐教育了一番后，他自己琢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很多事情的确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就比如说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国吧，他命万俟卨构陷岳飞父子以及张宪，将三位忠臣良将害死，简直是人神共愤，百姓纷纷为之侧目。可岳帅掌兵七万，占大宋三分之一，又是三大镇抚使之一，岂能是几个文官想杀就杀的？真正的幕后主谋，只能是皇帝。
而且，从长远角度来看，女真人万一将来会跟过去的南匈奴、氐人、鲜卑人一样融入华夏民族，团结共荣，那么秦相国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是致力于团结各民族人民工作的杰出代表。而所谓的精忠岳飞，还是破坏民族团结、分裂中华民族的罪人呢！什么光复中原、牢记使命，已经不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了，更不适合作为小说要表达的主要思想，这些都是落后的观念。
真他娘的讽刺！
当然，后面一段，因为历史局限性，沈天扬是想不出来的，他目前想到的只有前半段，以及秦相国的的确确所拥有的煊赫的权势与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实不相瞒，林员外当初受先父恩惠后，许下儿女婚约。”
“然后呢？”
“然后——”沈天扬没有再说，他试图用眼神与纪云展交流，但没想到伯父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听前半句猜后半句的本事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而接上后半句的却是旁边的诸葛龙晴：“你是林员外的女婿！”
有人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沈天扬感到很欣慰，因此还补了一句：“或者说也是相国的孙女婿。”
“漂亮！”别人的事情，诸葛龙晴不知道高兴个什么，扺掌狂喜道：“你果真就是我要找的人啦！”
这种话，是个男的都会产生误解，沈天扬也不例外，忙闪身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诸葛龙晴忙掩口遮住两排大白牙：“别误会、别误会。”随后又问：“你可知我八卦庄是做什么的吗？”
“摆摊算卦的？”从目前观察到的信息来进行推断，沈天扬也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非也、非也——”诸葛龙晴摇摇手道：“如你所见，我八卦庄的确通奇门懂遁甲，知阴阳晓八卦，玄学造诣颇高。因此，我们八卦庄每一代都要派出一名出类拔萃的精英，在世上寻找一个身有异质的人，帮他完成梦想，成就一时。”
“你的意思是，我身怀异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不错，我就是我这一代里最出类拔萃的精英。”
“似乎小生方才所言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呃……总之本庄主已经决定了，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威名赫赫的军社社主！”
听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女子对自己说“培养”二字，沈天扬不禁莞尔，接着告诉诸葛龙晴：“不劳女先生栽培了，小生已经是了。”
“啊？”这下纪云展也惊了：沈天扬小小年纪，才出乡关，怎么就成了一社之主？
“说来话长，”沈天扬道，“总之鄂州剑社的前社主谢雍容将她的交椅让予了我，我现在就是鄂州剑社的社主。”他之所以把自己是鄂州剑社现任社主的事情说出来，是因为他并不了解诸葛龙晴，也不清楚对方突然的热心肠是有什么目的，倒不如三言两语回绝掉对方的“好意”，省得再扯上什么狗屁啰嗦的倒霉事——其实自己变成鄂州剑社的社主就已经算是倒霉事了，万一叫太多人知道了，说不准还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因为在宋代，文人与武夫的地位差距，就如同是官吏和囚犯之间的差距。要面子的武夫走到哪儿都会夹本书，而要面子的文人绝对不会同武夫为伍。
然而诸葛龙晴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奋：好么，前期工作都可以省了，下面只需要把这小伙子运作包装一下，编一个“二百年一遇最帅社主”或是“史上最强外乡军社领导人”等等称号，自己就可以回到均州武当军，大模大样地稳稳坐上巽庄正式庄主的交椅。到时候名利双收，管着一个庄子的人，每天就躺在躺椅上，两边放着茶几，一边是上品瀑岭仙茶、一边是各种山珍海味，饿了就吃点菜，渴了就喝口茶——对了，还不用自己拎茶壶，就让秋盈那个小蹄子给她喂；下面还要放着木盆，随时可以泡脚，木盆都要用当天新刨的，水是用武当山山泉水烧开了的，水里还要放花瓣。那种生活，真是胜似西天去取经啊！
“已经是社主岂不是更好？本庄主可以尽平生所学，助你成为天下第一大社主。哎，就问你，有没有兴趣？”
沈天扬似笑非笑，用透着一丝轻蔑的眼神看着诸葛龙晴，不想说话。
说实话，作为一个原本长在乡间的穷小子来说，如今来到洪州，投在姨父门下，将来还有机会去临安发展，官运亨通。往后的先不谈，至少眼下又结识了纪家父子，贫穷这一祖传的难题，目前算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只要脸皮够厚，沈天扬已经相当知足了。至于什么“天下第一社主”，远的没边了。
诸葛龙晴何等聪明，一看眼神就明白了，只好不再勉强，说了句“考虑考虑吧”，随后就转身要走。
而她一转身，险些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原来李天师从出了茶馆就一直跟着，笑嘻嘻地观察着其他人的言行举止，却仅仅以此为乐，并没打任何小算盘。
“道长，你也不看着点！”
“这话似乎应当是贫道说吧？”
“算了，不用道歉。”诸葛龙晴倒还觉得自己占理，挺大方地摆摆手，迈开步子出门。
而李天师在她身后兀自若有所思地说：“五个、还是四个？来的时候五个，怎么后来变成了四个？”
诸葛龙晴忽然举步不前，像木头一样怔住一弹指的工夫，旋即抽气似的长吟，叫声：“坏了！”就跟疯了一样往外跑。
沈天扬一见诸葛龙晴急匆匆地跑离开，心知自己先前在茶馆里建议许泰的法子起了效果，也立刻跟了上去。此一去，黄龙倒海，搅乱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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