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手挽手来上公堂

一枚铜钱,翻跃在少年指间,好似欢快的精灵。

少年哈了口气,紧接着一声衣服抖动的爆响,那个铜色的精灵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在空气中穿行,最终“笃”地钉在了一棵树上。

“哇——”纪天晖不禁赞叹,他走过去,摸着三分之一进入树皮的铜钱,费了一点力气才将其拔出来。

“看清楚了吗?”沈天扬问。

“这回看清楚了,”纪天晖道,“先是将手臂举到后头,然后猛地用力再甩出去。”

“对,针、铜钱以及一些飞镖之类的暗器本身就很轻巧,想让它们发挥出杀伤力,就得给予足够的力量,一捻指轻轻弹出去就打破东西的是不现实的。”

“说到底,还是得有蛮力。”纪天晖试着领悟这一技法的窍门:“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纪大官人请讲。”

“你为什么丢铜钱之前,还要哈一口气?这其中是有什么奥妙吗?”

“你问我为什么丢铜钱之前,还要哈一口气?”

“是啊,为什么呀?”

沈天扬微微一笑,道:“图个吉利。”

“好有道理。”

沈天扬也就是随口一说,但他不会知道,纪天晖还真把这句话牢记在心了。“图个吉利”,投掷这种一半靠技术,一半靠信仰的功夫,有时候真的很需要图个吉利。

“行了,车修好了,你俩快上来吧。”

前头诸葛龙晴招呼他们二人。

沈、张、纪以及诸葛龙晴、李天师外加丫鬟秋盈、车夫马锦棠一共七人,一车三马,结伴而行。他们打算先去江州,坐船顺江而下,由水路赶赴临安。如此一来,比陆路要快,人也不至于太过疲惫。

因为马车里已经坐下了四个人,李天师只好跟马锦棠一块坐在迎着风守着冻的车头,不时发着牢骚,无非是什么“堂堂四神之一,却要跟着你个‘避马瘟’在前面吹风”。是的,宋代时就已经有了关于三藏那位徒弟“猴行者”的传说,而马厩里通常都会养一只猴子逗弄马匹防止马儿久坐得瘟,所以猴子又叫“避马瘟”,咱讲什么都有依据,绝不是张口就来。

而骑着那匹名字挺萌的牝马的纪天晖,走在马车旁边,对他们的行程有点不解:“既然打算由水路赶赴临安,为什么不在洪州的时候就上船,从鄱阳湖入长江呢?非要去江州多走几天路程干嘛?”

沈天扬撩起马车帘,举起一样东西,问纪天晖还认得不?

纪天晖一瞧:“这不是那雷都头的腰刀吗?”

沈天扬道:“是啊。路不拾遗、拾金不昧可是我与生俱来的优良品质。人家东西落下了,就应该顺道还给人家呀。”

纪天晖吃惊道:“什么?你还打算去找雷都头?”

“准确来讲,”沈天扬道,“我就是为了找雷都头才决定去的江州。”

沈天扬说的话是没什么毛病。可张天锋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连月来的逃亡经历,无疑使他的神经过于敏感了些,也使他更加多疑。因此张天锋再度警惕起来,问:“你想干嘛?”

这突兀的一问,令沈天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感到很奇怪:那天明明是自己救了张天锋——至少是自己出面,对方为什么疑而又信、信而复疑?说句难听的:你这位兄弟也太没良心了吧?

而这时诸葛龙晴开口了:“张哥哥,沈小官人是想找雷猛问个明白,弄清楚你的仇人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谁?”张天锋听出诸葛龙晴的话像是他们弄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忍不住喊道。

“是不是玉琴庄。”沈天扬从怀里取出一只只有核桃大小的小木盒子,掀开盖亮出了里头的东西:

一对精巧的黄铜指环。

“绞龙丝!”张天锋叫了起来。

是的,盒子里装的两枚指环,就是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快过所有刀剑的绞龙丝。这两枚指环里箍了几百股说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丝线,中间可以任意拉伸收缩长度,绷紧后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用肉眼看不见的极细丝线割断一切物体。

“还记得那一日纪大官人在茶馆遇袭吧?”沈天扬对诸葛龙晴说:“这东西就是许泰都头从那玉琴庄的两大金刚身上搜出来的。”

“许都头从凶犯尸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怎么到了你手里?”纪天晖忽然撩开马车帘将一张大脸贴在车窗,把里面人都唬了一跳。

沈天扬告诉他说:“我和许都头说我准备去临安投林员外,如果要拜访丞相的话又没有合适的礼物,所以就向他讨来了。反正玉琴庄的两大金刚都是以普通暴徒的名义枭首示众的,而绞龙丝落在别人手里,终究是个隐患,倒不如由我来保管。”

“对,由你来保管,再由我用它亲手杀了玉琴庄的人。”张天锋接着说道。他的眼神阴鸷,表情相当骇人。

沈天扬听见此话很是不舒服,便好言劝道:“张兄不要急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还没弄清楚你的仇人究竟是不是玉琴庄呢。”

“十年不晚?”张天锋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旁边诸葛龙晴猛然间觉得一阵心悸,于是默默掐指一算,心凉了半截:原来就是因为这一声哼,张天锋的复仇又延后了十年,本来十年不晚的,直接要变成二十年。世间的事情往往说不清楚,冥冥之中总有玄妙存在。要问到底为什么?因为我就爱这么编。

而沈天扬被张天锋以此种态度对待,自然感到不快,心道:我说的都是好话,这人还不领情,真是个难伺候的主。之前还被江南八大都头追捕,东躲西藏,需要人帮忙还摆着一副臭脸,现在稍微安定点了就冲帮忙的人发火,真是有点讨人厌。如果不是我好脾气,加上诸葛二娘子答应了帮你,我为什么不能把你赶下车?

沈天扬不想心里添堵,就也扭过头去,不再理张天锋。

而诸葛龙晴察觉到气氛的紧张,就岔开话题道:“沈小官,你说找雷猛,你可知他在哪个衙门吗?”

“我当然知道。”

早在启程离开洪州以前,沈天扬就向雷猛咨询过“江南八大都头”。江南八大都头,自然都在江南,而江南分东西两路,其中江南西路只有两位,一个是洪州紫面罗刹许泰、另一个就是江州白夜叉雷猛,另外六大都头均在江南东路任职。而雷猛任职的衙门就是江州治所的衙门。

所以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就是江州城。

诸葛龙晴又问:“那你可想好了怎么找雷猛,找到他又该怎么说?”

沈天扬觉得她一个聪明绝顶的人问出这种问题很不可思议,说:“还能怎么找他?当然是我们一块儿肩并肩手拉手直接去衙门,把雷都头不慎遗失的腰刀——还有镣铐双手奉上了啊。”

“啊——”诸葛龙晴咆哮一声,震得车里车外人耳朵都短暂失聪:“你疯啦!张哥哥他还是在逃犯人呢,你让我们一块儿去公堂!你真是耗子舔猫逼——”

“什么意思?”

“作死争第一啊!”

“……”沈天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女子口中说出,忍不住对此进行评论:“真是粗鄙之语!”

“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有,你也别故作清高,我们老家管你这种人叫水仙不开花——”

“怎么讲?”

“装蒜!”

“……”

失败,又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不管读过多少书、行过多少路——其实也没行太多路,在辩论方面,沈天扬自觉可能永远也都不过诸葛龙晴。

“我知道,你是个能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的,可我们不是啊,你就不重新认真考虑下计划?你要是一意孤行,出了岔子我可不管啊。”诸葛龙晴说着,眼睛冲张天锋一瞄。这意思很明显了:最容易出岔子的那个点就是这一位大神。

可沈天扬仍是呵呵一笑,说:“尽管放心,我自有主意。至于万一真出什么岔子,不是还有你吗,后备方案,就交给二娘子你了。”沈天扬说话的同时,心里又在想:哈,我倒要看看,你这位自诩智慧绝伦的大姐,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描述的那样聪明,或者说,你仅仅只是个会算卦的女方士而已。

年轻人嘛,总归是自负气盛的,一个方面比不过,总会想着在其他方面把面子挣回来。诸葛龙晴强烈建议他不要一意孤行,可沈天扬偏偏就想按自己的计划来行事,至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正如他话里所讲的,刚好有机会可以验证下诸葛龙晴的本事,看她是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厉害。

因此,一行人经过数日行程,进入了江州治所。

一进城里,马锦棠就问诸葛龙晴:“二娘子,赶了几天的路了,要不先找间客栈吧?人不累马也累了。”

而诸葛龙晴自然用她那一贯的“娇声”回复抑或者说是呵斥他:“还找什么客栈啊!要不了多久,我们都有免费的食宿!”

马锦棠也早习惯了小主人的吆五喝六,他的表现就是一个屁都不敢放,按并之前吩咐的,将骈车一路驾到衙门。

诸葛龙晴下了马车,拍拍马锦棠的肩膀,朝衙门大门努努嘴告诉他:“瞧见没,待会儿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吃饭睡觉了。你和秋盈倒不如看情况回武当,叫我爹过来捞人。”说完,她就径直走上前去,来到喊冤鼓前,拿起鼓槌,重重敲响了大鼓。

“诶,今天这么早的吗?”

“还别说,果然是光阴似箭呐,刚睡完午觉就到时辰了。”

鼓声响后,一高一矮两个衙役哈欠连天地走出来。这会儿正好是冬天,阴云密布,抬头也看不出时辰来,俩鳖孙还以为到了下班的点,准备回家了呢。

不过,他二人定睛看见鼓旁站的女子,顿时明白过来,不是下班。

“丫头你作甚?这鼓是你敲的吗?”衙役冲诸葛龙晴喝问道。

“我敲鼓自然是有冤情要请衙门里的大人做主啊。”诸葛龙晴回答。

“别捣乱!”矮个衙役呵斥着,就夺过了鼓槌。

诸葛龙晴恼火说:“难道有冤还不能击鼓鸣冤吗?”

高个衙役告诉她:“有冤情就憋着,别来打搅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午睡还没起呢。他老人家起床气大得很,小心吵醒了打你板子!”

原来,江州州衙门口的鼓,可不是什么鸣冤鼓,而是登闻鼓,顾名思义,就是当“下班铃声”用的,此鼓一响,便意味着县太爷要下班了。这也告诉了百姓,县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有什么事,只能等到明天再来办理吧。

那两名衙役夺了鼓槌,就要撵人走。

诸葛龙晴回头看看沈天扬,耸耸肩,示意:进不去,咱走吧。

然而沈天扬岂能就此放弃,他从马车里拿出雷猛的腰刀,给两衙役看了一眼,说:“除了鸣冤外,我们还是来给雷都头还东西的。”

两名衙役自然认得雷猛的佩刀,但不知为何会落在几个陌生人的手里,于是质问:“小子,你怎么会有雷都头的腰刀?”

沈天扬呵呵笑道:“除了还东西,还有些不得不说的话要对雷都头讲,二位差人,这下能让我们进去吗?”

两衙役这会儿才算彻底清醒,他俩转过身低声商议了几句,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拿不定主意,还是交给知州大人处理比较好。两人商量完,才又转回来道:“有什么话那就进来说吧。”

于是,那位据说起床气很大的知州大人极不情愿地穿好官服戴好官帽,同样哈欠连天地坐到了公案后,并满脸不耐烦地用更加不耐烦的目光打量着走进公堂的那几个人。四个年轻人,一个道士,四男一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在本官午睡时行叨扰之举,可恼也!

那知州大人一拍惊堂木,叱问:“堂下何人,叫什么姓名,哪里人士,来衙门有何事要告?”

等的就是这句话。沈天扬上前一步,指着进门时就已经用眼神交过锋的白夜叉雷猛——

“速将这几人拿下!”

没等沈天扬说话,雷猛就先出招了。

知州不明原因,问:“雷猛,你做什么?”

雷猛告诉知州:“大人,酿出池州七十三口被杀血案的凶手,就是这几人!”

知州不由得大惊,顿时觉也醒了,人也不困了,忙招呼众衙役护住自己。

而雷猛就指挥差人围住堂内五人,要将他们擒拿羁押。

沈天扬是怎么也没料到雷猛会恶人先告状,于是高举他的腰刀问:“雷都头难道不认识自己的东西了吗?”

雷猛冷笑道:“前些日子本都头追捕犯人至洪州,就是被你这竖子所伤,怎么会不记得?你等作为主犯的帮凶,同样罪无可赦——”他又招呼手下差人:“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押入大牢!”

公堂内不由得一阵嘈杂喧闹,而就在这纷乱中,好巧不巧地,沈天扬衣服里掉出来一块铜牌。沈天扬急忙要捡,却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抢了,递给了雷猛。雷猛看了一眼,面露惊异神色,就又将铜牌呈给了知州大人。

江州知州拿到手一瞧,只见这铜牌三寸长、一寸宽,边缘铸有花纹,一面上有八个阳文字:鄂州剑社总社主令。

知州小声惊叫:“什么,难道说这小子是鄂州剑社的社主?”

雷猛道:“这块牌子看做工,不像是假的。”

知州瞥了眼堂下几人,吩咐雷猛:“你将这几人制服,关入大牢。”接着又吩咐身旁一名衙役:“你速速叫嵇少文来。”

最后,这一出闹剧终于以包括李天师和纪天晖两个无辜者在内的五人被押入牢里告终。

“老实点!”一名狱卒在雷猛的监督下,将张天锋踹进为他特地准备的单间。

而重新拿回自己武器的雷猛故意用腰刀敲敲手指粗的监牢栏杆,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这说明这间牢房的栏杆都是用铁铸就的,牢不可破,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逃出去——当然这种说法不严谨,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在高速切割机发明之前基本别想逃出去。

雷猛说:“我管你是真凶手还是假凶手,总之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是凶手,那你就真的是欺师灭祖、丧尽天良的凶手。本来我大发慈悲,还打算暂留你一条性命;可我是真没想到你愚不可及,竟敢自投罗网来了,那等着你的,恐怕就只有项上一刀了。”

“恐怕雷都头所说的打算暂留他一条性命,不是因为大发慈悲,而是有人开了高价吧?”这时另一边监牢里有人发出声音。

雷猛走过去一瞧,原来是那位“社主”,他直接叱一声:“闭嘴,黄口小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天扬就不说话了。

雷猛轻笑一声,似乎很是满意。随后,他吩咐狱卒严加看管五名犯人,必要时还可以给他们“加餐”,旋即离了监狱。

当监狱大门訇然关上后,纪天晖就因饥饿而忍不住想让狱卒给自己送餐了。

但沈天扬制止了他:“不可以,会很痛的。”

“为什么?”

因为尽管之前没坐过牢,但只要动动脑子想想,也知道雷猛所说的“加餐”,绝不是真的加餐,而是皮鞭棍子老虎凳。

纪天晖明了之后,只得作罢,唯有倚在墙根,勒紧束腰,老老实实等着不那么准时而且没有一点油水、与之相比连猪食都是山珍海味的土味牢饭的到来。

其实其他人还好说,李天师是最无辜的,他满腹牢骚,忍不住要发泄一通:“你说说我找谁惹谁了?明明是一个断清六欲、出家修行的道士,跟着你们一路来江州。说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就被人关在大狱里了。难道说贫道命里该有一劫吗?”

沈天扬安抚说:“还请道长把心放宽,一切尽在掌握。难道道长没发现,我适才与雷都头说话,刚说没几句,他就吓得叫我住口吗?”

李天师稍稍一琢磨,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或许这沈小官还真有主意。因此李天师停止了埋怨。不过,有件事他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

“我哪儿就是道长了?”

沈天扬奇怪:“难道您不是青城派的道士?”

“——我是真人啊!”

李天师如是说。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还没有书签
是否清空书签 清除 取消

第一卷

  • 绿
  • A
  • A
  • A
  • A
  • A
  • A
帮助
举 报
请选择举报此信息的原因:
包含色情内容
包含赌博、欺骗信息
恶意辱骂他人
广告或其他有害内容
其它
其它举报原因:
0/20
确 定
举 报 理 由
请选择举报此信息的原因:请您选择举报原因
低俗媚俗
三观不正
淫秽色情
涉政涉黑
暴力血腥
人身攻击
抄袭灌水
违法信息
补充说明(选填):
对应章节:第三十章 手挽手来上公堂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