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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扬走街串巷，假装是在闲逛，其实一直在留意附近墙裙处有没有两道交叉黑线形状的标记——这是作为暴雪坊刺客水月的沈秀如与同门接头的记号，两道黑线倾斜的角度、线条交点的位置以及夹角这三条，包含了接头时间、接头方位和具体地点三项信息。
而就在沈天扬四处搜索类似的标记时，他的好妹妹沈天抒，正以水月的身份在东城一处名为“寄香居”的小酒馆的二楼，在靠窗户的一桌，和她的师姐冷月对坐交谈。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不会后悔吗？”
“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你可要想好了。”
“想好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做成那件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可得考虑清楚，那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就算再难我也必须去做，谁都阻止不了。”
“唉——”冷月叹了口气，道，“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好过多干预。”
“那师姐你呢？”
“我？”冷月略感错愕。
“师姐你打算再干多久？我知道你每次领了赏银，总是把九成存起来，是打算攒够了钱，金盆洗手吧？”沈秀如问道。
冷月点点头，道：“还记得咱们的师叔吗？他曾经说过，干这一行的，攒够了钱就赶紧断掉，不然入行太久，就陷得太深，再也走不出来了。所以我才不间断地接委托，就是想早点了结。只不过——”她发出一声苦涩的冷笑，说：“我们哪里算计得过那些管事的。就在前天，我刚刚算明白，按照坊内的规矩，三年学徒两年效力，再偿还杂费、武备费、学艺费等等，就算用九成的报酬来抵偿，也要差不多干十五年之久才够。先不说十五年光阴都耗在那些勾当里了，咱们的同门，又有几个能出师后活过十五年的？”
沈秀如对她说：“师姐现在不用担心十五年的光阴了。”
冷月奇怪问：“怎么？”
沈秀如道：“我哥给了我两万两银子，应当足够让师姐您偿清退坊费用了。”
“你什么意思？”冷月皱起眉头，不悦地问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师妹绝无此意，”沈秀如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同门一场，师姐您又特别照顾我，所以我——”
“不要再说了，”冷月打断她道，“你哥哥既然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花就行了，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唉，师姐——”
“够了，不要再提了。”冷月天生孤傲，心气很高，不愿意接受他人的施舍，即便是同自己最亲近的师妹也不例外。
“不错，那两万两银子的确是给你的，但怎么花可得有规矩。”
这时有人如是说了一句，并稳稳当当坐在了二人旁边、面对窗户的位置上。
沈秀如看清来人，吃了一惊，“哥”字刚要叫出口，却凭着暴雪坊职人的素养，硬生生憋回去，然后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天扬左手取下腰间卷寒剑，往桌沿一倚，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脸孔对着沈秀如，说：“亏的是你曾告诉我记号的含义，还叫我一通好找。”
沈秀如咽了口口水，被哥哥的神情震慑住了，没敢出声。
沈天扬上楼时就看到妹妹和妹妹的师姐都穿着寻常女子的服饰，就明白二人暂时没有委托在身，又瞧四下里只有三两个普通酒客在别的桌聊得正欢，知道没有人会注意他们三个男女。于是他先拎起水壶倒了杯水解渴，然后盯着沈秀如，质询一般地问：“你最近还挺忙的呀，我交代你的事情没忘记办吧？”
沈秀如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去办嘛……”
“是不是手续步骤挺麻烦的？”
“是……有点麻烦的。”
“麻烦到三个月都办不完？”
沈秀如没话可以搭腔了。
“拿过来。”沈天扬伸出一只手掌并命令道。
沈秀如低着头，像犯错误了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块铁制的圆牌，放在了沈天扬的手里——这是钱庄为主顾提供的飞钱【*】，以此为凭，可以在发行此种飞钱的任一钱庄，兑取两万两白银。
沈天扬将铁牌放在指尖翻动了一会儿，紧紧握住，对妹妹说：“你带我去。”
“去哪儿啊？”
“去你们组织所在的地方。我来亲自替你办完手续。”
沈秀如闻言，吓得赶忙掩口低声惊呼：“使不得！”
“为什么？”沈天扬问。
“那地方，外人是去不得的。”
“本坊向来禁止外人出入，或者说不许出、只许入。”冷月也帮师妹解释。
沈天扬轻声一笑，道：“当我真不懂吗？段纯段娘子。”
这下，轮到冷月也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了。她惊诧的原因，无疑是沈天扬正确说出了她真实的姓名。愣了片刻，冷月才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曾告诉我你姓段，她又叫你‘纯姐’，人名无非是两个字或三个字，我觉得你的名字加起来应该就两个字，没想到猜中了而已。”
如此解释也的确说得通，但沈天扬接下来的话，令段纯坐不住了：
“段娘子在江南地界生活多年，显然已经不会讲成都话了。”
“你——”段纯掩口不语。再瞧瞧倚在桌沿的长剑，她难免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大官人突然杀到寄香居坐在同桌，除了教训妹妹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飞钱，亦称“便换”、“便钱”。唐宋的汇兑券。唐宪宗元和元年（806）曾禁飞钱，可见飞钱产生在此之前。当时钱币缺乏，各地禁钱出境，在京师的商人将钱交给各道驻京的进奏院、各军、各使或富商，取得凭证，回本道合券取钱，称为“一飞钱”。元和七年曾规定商人在户部、度支、盐铁三司飞钱，每千钱加付百钱，商人不至，又改为免费对换。宋太祖开宝三年（970）设便钱务，专门办理便换。南宋初年便换业务还盛行。后来使用纸币，便换业务衰落。“飞钱”实质上只是一种汇兑业务，它本身不介入流通，不行使货币的职能，因此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纸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