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还是在清晨，我们远远地望见绞架上吊着三具晃晃荡荡的尸体。它们垂着头，耷拉着腿，裹着一副破破烂烂的军服。
我看到那些东西，心里怕极了。虽然我想方设法想走过去——那里有卫兵把守，我怎么也不敢露出我的脑袋。它们垂在那里，像三杆旗帜。这一天的早上，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正要回到校场边的棚子里时，那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那声音被刻意地突然中止，好像连呼吸的声音也消失了。我望向那里，看到三个人——小队长、西格菲尔德与没有人知道名字的预备员站在人们面前，毫发无损。我回头再看看那里吊着的三具尸体；不过我没有给我多少时间，便奔跑过去，望向西格菲尔德。他肯定也看到我了。
我突然一阵毛骨悚然：他一定记得昨天的事，一定把我看做了一个混蛋。是的，他一定这么想。我伤心地背过脸去，我知道自己做了不能被他饶恕的事，我背叛了他，作为朋友，在他被拖走时还不发一声，甚至耻辱地想要躲开他的视线。不！我失去了他。现在我是孤身一人了——
但他跑过来，同我握手。他冲破人群，看见了我，他立即就过来了——我装作没有看到他——我不敢相信他是冲我跑过来的。我垂着头，地上一块块湿润的泥巴黏在我那一双烂胶鞋上。这双胶鞋也是我捡来的，西格菲尔德也穿着一双烂了洞的胶鞋。他同我握手，“我回来了。”
不，这不可能。我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即使我的手已经不自觉地举了起来。我不去看他；我怕他的双眼中充满怒火，要把我焚烧殆尽……但他没有。他说：“我们得救了。我们会被拯救。”
三个人带来了再好不过的消息：维尔格图申娜中校根本就没有被她的父亲殴打，也没有被打死这回事。现在，她还掌握着卫戍部队的指挥权；她下令把三个稻草人挂在绞刑架上。蓝胡子远远地望见那三个毫无生气的身影，就认为叛徒们已经被处死了，如释重负……
“并且，这不怪老上校。他也是迫不得已，甚至图谋来救我们。”西格菲尔德懊悔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不该往他的脸上吐唾沫……我还是很后悔。”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呢？”我问，“这早晚会被知道，那时你们就真的……”
“不，不，先生！……行动的时刻近了。小队已经正式成立了；她对我们下令，要我们待命……我和小队长都是成员。那个人也是，”西格菲尔德指指重重地坐在地上的预备员，“还有你……”
“不，西格菲尔德，我想……”
“你必须，先生，你必须！……这是不能拒绝的命令，何况——她先把命令交给了你，然后才是我们。如果你不加入，那么……我们就没有……”
接着他拽住我的衣领，我狼狈地跟着他来到那三个人面前。士兵们全都被支走点名、唱军歌和进行毫无意义的仪式了。我们四个人蹲坐在草窝里，虱子跳上跳下。
“他需要加入，”西格菲尔德用极为诚恳的语气请求小队长，“没有他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我刚欲开口，他便捂住我的嘴，继续请求：“不，必须要他加入。”
“这是秘密，你可知道？”小队长小声却严肃地宣布，“他们全都不知道这些。我们三个人，已经被‘处死’了。他被‘处死’了吗？不能泄露秘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一定需要他加入……”
“他对我们的行动有帮助吗？我认为不可能……”
“我们的行动是什么？需要再重复一遍吗？”一直沉默着的预备员开口了，“需要向他，重复一遍吗？”
队长望望我，摇摇头。“谋反和叛变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你要记住，安特卢科斯。”
“可我们不是谋反，”西格菲尔德立刻开口了，“我们只是遵从所有人的意愿来清除——清除一个无关紧要的、贻害无穷的家伙而已。”
“可是当秘密泄露时，尤其是——她说过，她死之后——我们被泄露了，不会被真正地处死吗？是吗？你快走，”队长示意我，并露出了不自然的凶恶眼神：“你快走，不然你——”他掏出手枪。
西格菲尔德拼命地扑上去。“你杀死我好了，队长，可不要杀死他这么一个不一般的人！”
“你也要被处死。”队长沉默了半天，对我说：“你也要被处死。否则他们有你的名字，而这是不能被允许的。我们在他的名单上是死人，而你是活人。活人是会叛变的，死人则不会。”
“不，不要这样了，”西格菲尔德焦躁地大喊，“我不想折磨他。即使我被折磨，他也不能……现在就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他。”
“不，西格菲尔德，别这样。我有——”
我拿出那封皱巴巴的通函，它塞在衣服上的一个破洞里，塞得毫无痕迹。队长当即对我说：“好的，你是第四名成员了。”
想了半天，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成员。怎么会有第几名这一说呢？”
西格菲尔德对我解释了他们将要怎么做。他说平常只需要待命，躲在某处地方，保证我们不会被当作间谍抓起来；在她——下命令的那个人——死掉之后，命令自动生效，也就是说，到那时杀死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
队长对我展示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两个单词：“我做了决定。”
于是小队就这么成立了。这处马棚当然十分不起眼，但一个最愚蠢、最冲动、最不计后果的计划在这里产生了：计划中的每个人都得付出代价……不仅是行动者，不仅是我们四个人。计划中的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是惨痛的，是不能承受的。我到最后才会明白，现在，坐在桌前的我，仍然不明白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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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3与16日一更。另，第五卷将还有十五章，也就是说，还有三万字……现在写得实在不堪忍受，状态也差。但总比太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