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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哪里去啊！我问着皮埃尔·瓦特金斯，可是他却不以为然。
“我们当然是假装成维斯里克的俘虏。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待着达格斯特清扫战场的人们，他们会把我们当作战俘，用车运回他们的国内。到那时我就可以逃跑……我一定会的。”
我看着他。我总是觉得，维斯里克一定会在这场战争中胜利，而达格斯特人必须放弃运河退回他们国内狭长的平原继续抗争；可是现在的战况不仅令人稀奇，似乎还隐藏了一些我不知道的阴谋。眼看着，达格斯特士兵们已经冲进了我们的第二道战壕。许许多多的人们从旁边掠过，我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可我却看不见他们——炮火和烟幕罩住了一切发光的东西，现在抬起头来，只能够看到邻近的一些铁丝网一样的破败的灌木；这里的树，不论大小，都被炮弹连根拔起，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弹坑。我艰难地抬起脑袋，回头望了望维斯里克的战壕：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这半天我们移动的距离，恐怕还不及一百步——不，可能有五十步，谁也说不准。
周围横陈着无数的达格斯特人。他们之中有中年人，也有小孩子；他们的步枪就散落在水坑里。躯体像蛇一样扭曲着，被炸断的腿和胳膊就落在他们的身旁，有的甚至还在扭动着——腥臭味顺着大地蔓延。瓦特金，皮埃尔·瓦特金斯，一直顺着一道较低的通道向前爬去：他小声的说话，近在咫尺的我也听不见。我的听觉里充斥着叫声和喊杀声——伏在这里，我却显得更加冷静了，甚至希望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可惜，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上全靠歇斯底里的吼叫。他“腿里还嵌着一颗子弹”，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他甚至爬得比我还要快。“惨叫——惨叫只是为了引起同伴的怜悯和注意。可是现在我们哪里有同伴啊！”
我可以从声音中分辨出，维斯里克的第二道战壕已经快要被攻克了。突突作响的“特里莫”式机枪已经沉寂了好久，我有把握认为机枪手已经放弃了这挺杀过了不知道多少达格斯特人的魔鬼——或者，是他跟随着这个魔鬼一起下地狱去了。
“啊，约瑟夫！我想我需要治疗。”皮埃尔喊着。
我没有回答。
炮声渐渐沉寂下去了。是的，我没有想到维斯里克军队的软弱无力：一个小时不到。当我想到和我一起的士兵们，帕夫利斯和杰特现在一定是已经死掉了……他的母亲！帕夫利斯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想呢？甚至他根本不会听到这个消息！帝国不会关心一个前锋军的，这是他哭着对我说过的话。但愿！但愿他还活着，哪怕是被俘虏了……
“我真担心我会死掉，约瑟夫·阿卡拉维亚。”他的声音小了许多。
到了这时我才猛地看着他：他面色苍白得要命。谁说意志能够战胜创伤呢？现在他的脸就像一张白纸！“在这里等着，政府会来帮你更换躯体……”我差一点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是的，他现在危险极了，一根树枝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你害怕吗？告诉我，你恐惧吗？”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怎么会不害怕。我为什么会这样……会体验这么恐惧的情感，我只是个过客和游览者，是个不属于这里的人而已啊！
隆隆的炮声响起来了。接着是——维斯里克的军号——一大片喊杀声压了过来，纷乱而嘈杂的枪声，惨叫声……
啊，维斯里克军队反攻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只能看着，皮埃尔·瓦特金斯就这样变得越来越虚弱。
我们要归队吗？我们要退下去，像以前一样？当一个伤员？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他坚定地摇摇头，伸出双手，继续向前爬着。他把头盔摘了下来，用最大的力气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水坑里。
渴啊！我们渴啊！我不知听见谁说了这句话。
“既然我们已经在外面，就不要再抱着回去的希望。没有人会杀我们……”
那个孩子真是办了一件蠢事……
“不，他没有。他还是善良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我一定相信，不管怎么我都要相信。”
新的军队涌入了战壕。他们一身黑色——黑色的头盔和黑色的制服，笔挺却紧得要命的裤子。维斯里克的黑十字军队夺回了战壕。他们一定发现了那两杆枪。
插在土坡上的步枪啊！我们现在连一颗子弹都没有带……
渴啊，我们渴啊！
你害怕吗？告诉我，你恐惧吗？
瓦特金！他们来了。我们要不要捡起枪，即使只是为了……威胁？
“不，绝对不可以！”他无力地大叫着，“我们不能，这是最后的底线。不能！我们要把枪扔掉。扔得越远越好。没有人会杀我们。”
达尔文。联合历前的生物学家。进化，弱肉强食。
我们会被杀掉！
“不，不！我们不会！”
怎么可能？子弹不长眼。
“就算他们遵循进化和淘汰的原则，他们也不会变得不是一个人的样子——他们不会杀掉一个不想杀他们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想杀掉别人，没有一个人！”
他们是敌人，他们会杀掉你。
“我不相信，在杀人时，杀人者不处于一种疯狂的、兽性的癫狂中？不可能。他们不会完全理智地杀人……如果，不是我说过的那两种生物的话，他们不会。我们没有敌人。你看错了。没有人是我们的敌人。
“就算他们会杀死我，我也不能这么考虑，对一个人这么考虑，考虑他杀掉我的可能……不。即使他们会杀我，我也决不设防。决不怀疑人，绝不对一个人抱有防备的心，这是一切超越限度的痛苦和争斗的根源……”
这就是和平主义吗？我想着。它一直被我们否定着。所有人都教育我，不要软弱，对待敌人就要恶狠狠地……给朋友以鲜花，给敌人以利刃。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想的话……绝对不，不对任何人抱有怀疑的心的话，争斗就不会发生了，这是第三种方法……这种方法不会把他们变为非人。这是美好世界的开端……但是，必须所有人同等地、无条件地、同步地这么想，才能实现……”
太不可能了。没有可能性。皮埃尔·瓦特金斯不应该想这么多的东西，他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已……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一个大学生收养了他，他的继母不让他进入家门，还拿鸡毛掸子抽打他。他从来不还手，他默默地忍受着。
“所有的枪都应该销毁！”
但是你销毁不了人们心里的枪啊。我说的是，怀疑，猜疑……怀疑别人会伤害他们……
“终究会的，会的，终究会的！你害怕吗？告诉我，你恐惧吗？我们必须抛掉怀疑别人的能力啊！即使这样会舍弃很多……否则我们全都得死。不只是我一个人。”
啊！瓦特金！你可不能死。即使所有人死了，你也得活着……可能你是唯一一个不会猜疑的人。我承认我达不到，可能人们都无法达到。但是，我连一个人，一个最基本的人都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