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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哥哥，”他看着我说，“他的名字叫皮埃尔。从小我只见过他两三次。他一直住在奶奶家里，母亲也没有对他付出太多的爱，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看着他，少年索洛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说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和他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我知道他不受母亲待见，那次他刚刚进这个家门，母亲就像看见了耗子一样追着他打。”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惊异地望着我，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话。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是的，如果不是爸爸曾经告诉过我，我甚至不能相信我是个人，我也真的有过母亲。如果我的母亲能够在哪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奔入家门，大吵大闹……我也愿意，我一定会愿意。我甚至情愿把那套让我来到这里来的系统搬出去，为我的妈妈腾出来一件屋子，只是为了亲眼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母亲。
“皮埃尔是个奇怪的人！”他说道，“他比我大五岁，已经十九岁了。但是他天天望着天空，沉默着，一言不发，就那样坐在墙角，或是站在屋顶上。有一次，他住在家里的那三天里，一天上午风车不转了。我偷偷地爬上磨坊的屋顶，看见他正坐在风车的轴上，就那样怔怔地望着那片山丘。我从背后拍了怕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啊，阿卡拉维亚，我亲爱的同志，你简直不能想象！那时他可能患了一种奇特的忧郁症，也可能不是……‘皮埃尔！’我曾经那样叫过他。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但他的的确确是个有知识的人……他曾经上过一年级大学，你知道的，就在去年，维斯里克的军队就攻占了南达格斯特。学校关闭了，成了维斯里克人的训练场。”他指指远处那飘扬的黑色十字旗，“看，那里曾经是一所小学校。瓦特金斯家中的人，除了九岁的涅洛特卡，其他人都在那里上过学——我已经毕业了。”
“瓦特金斯？你姓瓦特金斯？”
“是的，是的！”棕发男孩自豪地昂着头，“索洛斯·瓦特金斯，这是一个值得我自豪的姓氏。我的父亲曾经是达格斯特的留学生，在他年轻时代曾经前往维斯里克帝国国都——扼守着卡拉兰斯海的星光之城，埃兰克西尔，在那里学习先进的社会思想，来改造我们的人民和社会。”
突然，索洛斯陷入了黯然神伤中，“你知道，南达格斯特，这里，这里沦陷之后，我们没能及时撤退。父亲让我们快点逃走，向东边的港口，搬上全部的家当。但是我们没有来得及。父亲被抓住了，”他望着远方飘扬的黑色十字旗，“他在一个早晨被六七个士兵带走，接着便不知去向。皮埃尔，我的哥哥，没有了依靠，开始四处晃荡起来。听他说，父亲没有承认自己与我们有关系。曾经的父亲给自己起了一个化名卡德拉，在整个达格斯特，都能算是英雄和领袖一样的人物。皮埃尔可以算是他的门徒——父亲很爱他。他像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和他一起读书，和他辩论，对他大加赞赏。但是他十分敏感，有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变得十分不正常……但是他一直就是那样子。现在，他得应付母亲不知缘由的歇斯底里……”
我能讲的就是这些。他向我敞开了心扉，说了一大通话。我终于知道，达格斯特是个苦难深重的国度，在建立了独立的共和国仅仅十多年后再一次面临被吞并的危险。“达格斯特一定会是一头猛兽，只要她的人民醒来。”我很难想象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的见识与抱负，尽管他可能有一种正常的、广泛的自大狂——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理，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的真理。这可能是这里的人们普遍的想法了，但这又何尝不可呢！
我想到，可能在我接近二十岁时，才勉强能够读一些父亲藏在自己的箱子里的书。那些东西是不被联席政府所允许阅读的，但是父亲可能是用了最大的力气，试图唤醒我的灵魂。这个孩子，索洛斯·瓦特金斯，在这样的一个农场里，远处就是巡逻的士兵队伍，操练的号子声和维斯里克的军歌不时地越过田野飘过来，夏天还要下田地里帮助母亲干活——在晚上，在深夜里，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怀着心中宝贵的光荣，珍藏起来的信念而拄着蜡烛攻读维斯里克的思想著作的孩子，一页一页地激动地看着，那是敌国人——侵占他们家园人的祖先，那些伟大民族的先辈们的思想光华——是的，是的！我被震惊了。我们的孩子们整天什么也不干，而上学的人们却不被政府所支持，就连城市里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大学都要上交教育费——为什么？是的，为了稳定，为了社会秩序，为了整齐划一。而思想正是原本卑贱的人改变自己地位的唯一方法啊！
但是如今上大学的人们的确越来越少了。联席政府终究还是赢了，还是赌对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们变得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地位，似乎地位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价值，而改变地位也不会带来什么不同……我很不解。现在我看着他，索洛斯·瓦特金斯，我能看出他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地位才怀着渴望的，他的一切只是来源于“纯粹的冲动”。我只能这样来形容他，可能这个说法还远远不对。
这些人给了我一种特殊的情感，像这个世界刚刚带给我的一样，他带给我了一种不知所谓的热情和作为一个人向前行走的基本的“动力”。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总之，内心有一种“无知”造成的崇敬；而在他们“有知”时，却变得更加无可救药。哪是我们这些冷眼旁观的人们所能想象的！
“我可以为了它而牺牲生命。”
索洛斯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而是望着那两面远远的黑色十字旗。
那时我想了太多。我在那里怔怔地站着，我想，难道是因为生命不宝贵？诚然，他们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自己的生命仍然是最宝贵的啊！有限还是无限能够影响这一点吗？
他甘愿牺牲？可能，是“生存权”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以致于从刚开始听到这句话起，我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想要嘲笑的冲动。我想和他一同坐下来，仔细地窥视他的内心；但在那瞬间我又意识到，这不可能。我不知道这些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