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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整天责骂一切身边的人，简直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地步。经常可以看到两个人毫无原因地争斗起来，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厮打，把对方仅剩的头发疯狂地撕扯下来——还伴随着野兽般的叫喊。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他们并不是仇人；甚至两个人在头一天还是友善地互相问答的文明人。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不知道。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例子，这样的事情充斥了我身边的所有地方。然而，很显然的是，这种行为并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我经过了很久才发现）。有些时候，两个人在疯狂的扭打之后，甚至相对而笑着站起来。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对“仇人”在相互斗殴之后恶语相向。没有，他们的记忆力似乎差得惊人。
所有人的所有精力全部被用在背地里辱骂长官，和关于辱骂长官的一切事情上了。听得最多的，无外乎“蓝胡子”这个蔑称。传闻“蓝胡子”的胡子并不是蓝色的，而是因为传说这个多尔伯瑞亚最为罪大恶极的军阀在领取中将军衔的时候，一只天空中的飞鸟将蓝色的粪便正好砸在他的下巴上——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几乎人人皆知。很多人相信，那名足不出户的革命军最高将领，的确有着一把恶臭无比的胡子——蓝色的胡子，洗不干净的胡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罪孽”。
“他是个倒霉鬼，世界上哪有比他更愚蠢的家伙！我们都得跟着他赔上命去！”
“错了，你比他更愚蠢。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事吗？你在侮辱你的长官。小队长在那里，我……”
“胡说！……你怎么可以……我……”
“哈！没错，没错……”其中一个人站起来，“没错……”
“混蛋！你，……”
两个人就这么开始了争吵。我经常躲在一处阴暗的地方，用纹丝不动地视线望着这些人——竖起耳朵倾听，但没有一个人不曾让我失望。鄙陋的，几乎无法听懂的土著语掺杂着阿特柔斯语，骂骂咧咧的两个人就像任何两个人一样用没法想象的方法互相侮辱。下一次，我知道他们的话题将从何开始：
“天杀的蓝胡子。”
“令人讨厌，我们要逃走！”
没有人试图逃走。倒不是因为军营的四周密布着铁丝网，而是从没有人尝试做过。因为他们令人奇怪地认为“这是不应该的”，“这是不道德的。”
道德！难道这些被抛弃的可怜人们还怀有道德吗？我绝对不相信这一回事。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要试图去理解这些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有些时候，他们真的表现出一种神圣般的道德——几乎超越道德的品质，而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把一个人捆起来扔进臭气烘烘的厕所里。同一个人，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竟如此巧妙地融合了最卑劣和最高尚的本性——我几乎理解不了。
在我们的时代，我想，人们总是有些正义，有些邪恶。邪恶的人不是很多吗？难道用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吗？他们集所有恶劣、阴谋和残忍于一身，集所有我们反对的品质于自己的身上，同时还对自己的一身品行抱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正当感”。但同样，有些人是正义的——他们会为社会，我们的社会，和人类的幸福贡献终身，身上的一切都是值得学习的，都是可贵的，甚至表情和装束都是高尚的象征——我坚信不疑，或者说，我从来都坚信不疑。难道这样的榜样不多？用手指头，同样，用手指头能数的过来吗？我想起了烈士日记，卡斯利亚基斯的步枪和手枪。它们毫无疑问是伟人的物品，上下左右都透露出伟人的光辉，一点瑕疵都容不得有。它们毕竟是……这一点……
我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该……我不愿……为什么烈士日记上会有吊死的人呢？用尼龙绳把自己挂在金属柱上，多么残忍，多么恶劣！
我不该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其他几个将领也成为了共同的笑柄。他们“从来不出公馆半步”，从军营的最高处甚至望不见那据说雄伟之极的公馆的一角。在那里居住的有一名酗酒成性的上校，和“蓝胡子”是“狐朋狗友”，“不折不扣的奸党”和“帮凶”。
我对他们极为感兴趣，但这些都只是传说。只有拥有资历的老中士们可以对自己的经历以及关于上校们和中将精彩绝伦的故事伴着呛人的烟丝气味讲出来——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大言不惭，所有人都向他们扔石子和土块。他们会摸摸脑袋上粘糊糊的浓痰，向地上狠命地啐一口，那神态和讲故事时的激动一般无二，还没有从自己四处飞溅的唾沫中解脱出来。
这种好戏每天都会准时上演。黑面包握在手中时，在人内心的最底层潜伏着的恶劣天性就全都表现出来了。老中士们会骂骂咧咧地坐下来，用无力的语气教训身边还在无情地嘲笑他们的人们——讲一些千篇一律却可以明显透露出他们无与伦比的热情的故事——一群人会大笑，对着远在天边的“蓝胡子”加以搜肠刮肚的最夸张的侮辱。几乎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甚至包括我认为品行高尚的人——这无疑令我感到挫败和失望。他们还会用下流的调子唱“蓝胡子万岁”，这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嘿，中将好！
我们知道您是救星，
带领我们吧！
嘿，中将好！
（恶棍蓝胡子万岁！）
我们知道您是希望，
（唱到这里，几乎有很多人已经笑得咳嗽起来）带领我们吧！
……
我曾经想，可能一种肮脏和堕落的环境会显著地改变人的心灵，使他们不得不用潜在的疯狂来应对这一事实，这是本能，也是自救的一种途径。
这是荒唐的，我丝毫没有看到一点自救的迹象。他们反而对死亡有一种很乐观的态度：
“我想我会死，哈！……你会吗？你会比我死得更早。这就够了；如果我死得比你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是他们对于无意同他们一起到处辱骂的异类却有一种奇妙的态度。
一个人曾经在我握着黑面包而无法下咽的时候朝我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我直视着他，心想我一定会挨一顿打，或许是最残忍的侮辱。他也握着黑面包，在他盯着我的一瞬间，他把手中的东西捏成了碎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是冲着我来的，丝毫没有任何道理。可能他只是认为我妨碍了他的眼睛——他要暴打我一顿。
然而我还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神没有一点波动。我是努力坚持这么做的：我正在观察他的神态。他的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即将爆发的凶恶，脸上的伤疤还结着肮脏的痂。但他走过来，说：
“嘿，伙计！我把这个送给你怎么样？”这个强盗用笨拙的大手摸出来一根卷烟，“我保准你会喜欢它的！”
出于一种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的反应，我拒绝了。他显得有些不高兴，却很和蔼地与我告别，转身轻快地离去。第二天，我又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在向一个成为预备员仅仅几天的瘦弱男孩吐唾沫，逼迫他为自己舔脚上不堪入目的污渍。
这些事情，一件件事情，都无一例外地出乎我的意料……挫败感充满了我的内心，我感到自己的观察完全失败了。一种似乎无人能够正确地写出的心理公式正作用在这些人的身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但一种奇特的、荒谬的现象吸引了我的注意，从这里我甚至得到了一种全新的解释：一切都很合理，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但它不是被未知的公式操纵着的，它是那么巧妙而令人敬畏……
我会讲的，我会把那些全都记下来的，这是我说过的话。
如我所述，我从这里感受到的，除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肮脏和龌龊，可能对我影响最大的——甚至于奇迹的东西，我还需要在后面讲述。这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从来没有。
PS：
1月16日送上一章更新！接近三千字！作者今天重病再犯，头昏脑涨，几乎无法行走。但作者并不想请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