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对不起……我简直要用双手抱着我的脑袋痛哭一场……我没法原谅自己。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坐在这里了，拿起了铅笔！因为我实在……认为我需要继续写下去，这简直成了我的一种职责……执着的职责，不，偏执的……
因为我不能原谅自己啊，所以我必须，我必须记录下来这一切。我不能允许自己忘掉曾经的自己……绝对不允许，如果我忘掉了的话……我就等于死了无数遍。一切的确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不能允许我把它忘掉。我同样，同样不允许我抛开我的铅笔，之前——之前我都说过一些什么话啊！我真希望，真希望没有写下过这些话——但我不能把它擦掉，我不允许我这样做。
又是十天，不，是十五天过去了。这十五天不同于之前的那十天，甚至我感到的痛苦更甚于以往，而这种痛苦是无法抹去的。
我要开始讲述吗？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不过我还是需要下定决心。那就这样讲下去吧，就这样讲述，讲述给我自己——或者说是未来的自己，可能，仅存的意义就只有这些了……
奥维德·王
九月二十八日
“理想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呢？它没有形状，没有味道。但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能够使得你只想——只想努力地抓住它，而不惜一切其旁有违于它的含义的代价，而这就是生命仅存的意义了。”
我追寻着这句话而冥思苦想。最终我到了哪里呢？最终——很抱歉我实在说不出口，说不出口——最终我到了街角的体验店，又和汉弗·古里斯丹特见面了。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简直要笑出声来。“果然同我所料！”他拍拍我的肩膀，“你一定是……”
这些话，这些动作，简直使我蒙受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羞辱啊！不过我来了，我向他勉勉强强地打了个招呼。一群工人操作着墙边呜呜地上上下下的机械臂，把一堵破墙打烂，在断壁残桓上浇金属液体。
“我们正在扩建，”他看起来已经忙了几天，“地方已经不够用了。”
“嘿，汉弗！难道你不怕联合公民办公室？”一个布拉斯柯维尔醉汉充作的工人快活地叫嚷，“条子们几分钟之内就能把你送到去往泰坦的飞船去！”
泰坦是什么呢？我不知道，直到我后来查阅了很多互相矛盾的资料才明白过来。这是联席政府直属的矿业部门在土星的第六颗卫星的采矿基地——最大的采矿基地。一架乌拉诺斯飞船可以从那里运来两千多吨甲烷，而每天那里可能飞来的飞船有几千架——几万架。那时我不禁想到肥硕的老板挨鞭子时的情景。
老板谁也没有理，继续领着我去看我那台送还到这里的机器。“你的规定使用期限还没有用完——如果你想继续——继续的话，”他随意地说着，“你可以不用付费，直到把期限用完。怎么样？”
我盯着他的双眼，这双老鼠似的小眼睛给了我一个极其糟糕的印象。我没有说话——我实在是羞于承认，因为就在二十天以前我还在信誓旦旦地向他喊永别——不过终究我是要达到我的目的的。我只是点了点头，点得极其轻微。这等于说是承认了——承认了，承认了我的失败。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脸色是什么样子，总之……简直想要在金属铺成的地上找到一个缝隙——狠狠地钻进去。
“是的。”这句话简直不像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而是正在使用我的身体的另一个人——借由我的口说出来的——而我根本来不及阻止。“是的。”我更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又神经质地点了几下头。是的？我为什么说这几个字？我满可以回答“可以”，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不，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怎么面对我自己，或者说，过去的自己。
汉弗·古里斯丹特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秒。他是个很快活的人，我可以这样描述：这个人，从早到晚迷恋在一种不知名的精神中，似乎就是那种精神给了这个人——这个走私和贩毒的惯犯，给了他一种精神上的不绝的动力。不管什么都不会使他失去兴趣，而这种兴趣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种病态的、极端的狂热。
“哈啊，王先生！……德里希，把小3302搬给这位先生。另外送给他一辆手拖车，要最省力的那种。别让我失望，德里希！”他快活地吹着口哨，吹出来的是一种奇异的、断断续续的调子，让我想起了阿希尼安的歌声……隐隐约约的歌声……不，不可能。这仅仅是老板的一种怪异癖好罢了，而他的怪异癖好还少吗？现在他的动作夸张得要命。他举起胖乎乎的大手，拿起三个金币来——放在一盏甲烷灯下观察着，同时用很大的幅度点了三下脑袋。“啊，这个不折不扣的蠢货！”那时我简直想要骂出声来。
我才知道，那台折磨了我两个月的托管系统和B51计算终端一直被老板妥善地保存着。即使我喊出了“永别了”之后，汉弗·古里斯丹特也没有把它交给任何一位客人——“我知道你肯定要回来，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算了算了，王先生！祝您好运。”他接着挥挥手，“这行当没有一种奇怪的热情是干不来的。有时候我也一直怀疑自己。算了算了，王先生！就这样吧，小3302还是你的。你的抵押品还没有运回去，就不再劳您费心了。”
我别过脸去，握着老板附送给我的那架咣啷咣啷乱响的手推车，承认了他的胜利。
“什么胜利啊，王先生！我们都是被害的人。”汉弗·古里斯丹特极其随意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我被惊得猛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他又在指挥德里希和一名今天新来的醉汉把一台台托管系统用机械臂搬来搬去。
那边走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叶伽吗？但我却想要避开他。抵触和令我震惊的厌恶没能阻止我抛下手推车走过去，走到这个我为数不多的熟悉的人面前，他的眼神茫然而困惑。我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奥维德，奥维德·王，他们都说我已经玩了十五天了。怎么会呢！我明明刚到这里……”叶伽不停地晃着脑袋，“我明明刚和德里希喝了几杯酒，扶着墙走到这里……怎么会呢……还是早上……”
但是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早晨的天色是棕红的，而中午的天色则是紫红色的。这点我绝对不会搞错。“什么，叶伽！你个懒鬼，欠债的混蛋！我已经在这里干了五天的活计了！”德里希骂骂咧咧地扭过头来，“我真后悔跟你这个傻瓜一起喝酒。真是个可怜的混蛋！”
“啊，我骗你干什么！”叶伽简直要哭出来，“我明明，明明刚刚到这里啊！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抱着自己的脑袋，鼻涕流了出来，溅到他肮脏发臭的衣领上。“奥维德·王，怎么办呢！这些人全都撒了谎，全都在骗我！我该怎么办呢！”
你能怎么办呢，叶伽？他们没有骗你。但是你的眼睛真的茫然的要命……不，这真是一项罪过啊！可是这能怪谁呢？这真是一件该谴责的……真是可怜……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