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的时候，我从农场的围栏悄悄地翻了出去。那些围栏是用木板削成的，一根根桩子立在土地里，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这早晨明显是令人愉悦的——不管是空中美妙的、潮湿的的露水气息，还是刚刚从小山丘那里升起、正透过维斯里克的黑十字旗照耀在我脸庞上的光芒，都令我在半个月后的现在每每回想起仍激动无比，好似仍旧身临其境。那时我没有叫醒正在农舍中熟睡的索洛斯·瓦特金斯，而是直接穿过春季长满鲜花的草地，把身上的泥土全部用一根狗尾巴草轻轻地拂下来。那边是一座森林，森林里传出咯啦咯啦的轮子声和喊号子声。
我朝那里走过去，把自已隐藏在路边一棵参天的松树后面。我看清了那些人——军队，每个士兵的身后绑着一把原始无比的枪。那些枪有着不宽但长得惊人的的枪托和亮闪闪的刺刀。每个人都穿着灰绿的裤子和纯黑的上衣，一模一样的帽子上绣着黑色十字标志。没错，这是少年提到过的维斯里克帝国军队——进犯这里，达格斯特人家园的军队，把这里变成操练场的人们。我看见那些人中有一些骑着高头大马，一手挽着马缰，另一只手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帽子，把帽檐向上稍稍翻一丁点。他们高傲地仰着头，用余光瞟着他们手下尽职尽责地行军的士兵——“小伙子们，快一点！”他们不时地这样愉快地叫着。他们穿着裙子似的连体风衣，布料看起来厚重结实，染着钢铁似的灰黑色。
行军队伍里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那些年轻人脸色苍白，但听索洛斯说“这是维斯里克人共同的特征”：个子瘦高，发色金黄，眼珠碧蓝。
就在那时一声枪响从对面的森林里传出，士兵们立刻慌了起来。长官把枪举起来——“不要乱动！”——是的，他们好像遭到袭击了。十几个达格斯特人穿着破旧的绿色长袍从林子里跳出来，露出紧紧地裹在大衣里的眼睛。一些圆圆的弹丸被扔进了维斯里克人的队伍，顿时爆炸声四起。一阵纷乱的尖叫和哀嚎从烟雾中传出来，枪声大作。
我紧紧地盯着仍旧躲在树林里的那个少年。他的蒙面布掉了一块，露出了一角——这使我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嘴唇和炽热的目光。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颗土制炸弹。这个人和那些第一批冲上去的人看起来显然不同：他的鼻梁高耸，嘴唇鲜红，比其他的达格斯特人的皮肤明显白了许多。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把炸药包扔到了一个“极其巧妙的位置”：它爆炸了，却没有炸伤任何人。
维斯里克军队伤亡惨重。我仔细地清点了一下他们用简陋的担架抬走的人，足足有二三十个——发动伏击的达格斯特人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六七人从路边的壕沟里滑了下去，拖下他们同伴的遗体。那个唯一一个没有从树后现身的少年，直勾勾地望着那些机警的军人们——长官发出了搜捕的命令，一队士兵要下到壕沟里去。
他这时候从树后站起来了。他扒掉斗篷，脱下缠在脖子上的大围巾，举起双手示意——示意投降！长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看着这个身上甚至没有战斗的烟尘的人。“我投降，我是维斯里克人。”他举着双手，一点也没有颤抖，面无表情。那些要去搜捕的士兵们全都向这里望来。达格斯特人跑远了。
“什么！让你们快把他们击毙！快！”
但是已经追不上了。那些裹着绿色长袍的人们窸窸窣窣地消失在了密密的树丛里，几颗手榴弹从里面投出来，炸断了几棵小树，拦住了维斯里克人的路。我这时明白了，这个人用自己的投降来保全同伴们的性命：他如果没有做这件事情的话，仅仅半分钟时间内，那些达格斯特人就会被一个一个地击毙。哦，天哪！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望着他——他扭过头来，“那里还有一个。”他指着我赖以藏身的这块石头。
我无奈地站起来，举起双手走过去。“你又是谁！你是达格斯特的笨猪吗？”我摇摇头，一个士兵向我举起枪来。我看着那个士兵——他也很年轻，和我上大学时的年纪不相上下。他在刚才的战斗中显然受了点轻伤，脸上有一道轻微的刮痕。
军官整整他的帽檐。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他当时的问话，却清清楚楚地记着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达格斯特人！你不像。你是哪里来的？”他大约问了这些话，我一五一十地编给他听。我说——我是维斯里克人，不过是外国移民来的一个家族——最后，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不禁开始恼恨自己知道的太少了。索洛斯——他的话，虽然让我感到兴奋，但几乎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我只知道那时我身在被占领的达格斯特，而面前的士兵是这里人们的仇敌——仅仅知道这些。
但是长官——那位长官没有再多问。他举手示意士兵把枪放下来。我转身看着那个穿着绿袍的年轻人。他仍旧举着双手，回答长官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你从哪里出生？”
“维斯里克帝国，帝都埃兰克西尔的第五大街，松果市场的斜对面——那栋依拉蒙特风格的建筑，你应该是知道的，长官。”
长官显然没有去过那里。我看着他，想象自己的出生地会是什么样子。是的——是的，可能是这样。我没有像他一样的身世。我可能——可能就是机器的产儿，生下来就被一只又一只的机械臂捧来捧去。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个没有人的世界——我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那里可能有着某种能够播放声音的设备。“联席政府是伟大的。”“我们是终极的社会形态。”“任何病患都好不过更换一具形体——我们的特权，公民的权利。”一遍一遍地播放着，以至于现在的我印象还非常深刻——联席政府是伟大的。没有什么东西比它崇高，比它纯洁。我是真的这么认为——在更多的学习之后，它的印象更深了，印象更正确了，更鲜明了。
我离题了……在我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诚实得很，把一切东西急切地说出来，有时候铅笔都受不了我写字的速度——我太激动了。
“维斯里克人，纯种的哈瓦德人，准没错！”
军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当我看着年轻人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叫皮埃尔·瓦特金斯，长官。我一直很诚实，诚实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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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吧……昨天的确出了一些很捉急的事情……导致今天太晚了。以后一定会连续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