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一股直冲天际的酒气扑面而来。这股气味令我在那一瞬间几乎动弹不得：它似乎同时混杂了无数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这间墙皮脱落的公寓从来就未曾打开过它的窗户；那酒的气味在那一瞬间几乎使我疯狂了。这是多么原始、多么浓厚又稀薄的味道，掺着四处兑成的生命力在里面，它闻起来好像是生命之初的一锅热汤，万物就从中诞生，不论是虫子还是人类……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名带着惊恐表情的少女，她的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淤青和摔倒的痕迹。她看到我们两个，不，单单是我——端着枪一种灰白色的表情，近乎死亡的表情突然在她的脸上闪了过去，转瞬即逝。我凑巧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可怕的眼神，她不自觉地将手臂举起来，直直地向前伸去，好像要把我们推开；但在回过神来以后，她显然为这个动作后悔，并且露出很僵硬的笑容，告诉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我刚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就望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一扇破门爬出来。我全身冷汗直冒；但定睛仔细观望，就能发现那是一个人——是的，那是一个人——我没法想象还有比那个人更像一头野兽的人。生满了小疮的脸红通通的，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在那个人瞪大双眼时全都集中在了腮部，并在那里停留，不再参加血液的循环了。久而久之，我甚至认为他那奇异的腮部是紫色的，并在那时立刻把红色的印象从我的脑袋里抹去了。
是这么一个可怕的人！他的眼神既凶恶又困顿，仿佛正在承受着常人没法理解的痛苦；他就这么瞪着眼睛，几乎要将眼珠迸出他的眼眶。与浮肿的脸不同的，是他如麻杆似的胳膊。两只骨节粗大的手就像一种类似人的动物——一种灵长目动物，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量高得吓人，但我不管怎么打量他，总是觉得他的全身上下有一半都被浮肿充斥着。
“看，伊莎！”野兽突然怪叫了一声，尖利的声音戳穿了我的耳膜。接着一只酒瓶被狠命地投掷过来——但他显然没有仔细地瞄准——它在我们的头顶上碎裂了，我望着它慢慢地崩解成水晶似的碎片，浑浊的东西像钻石般镶嵌在玻璃中，那是泥土，好像穿过玻璃，飞了出来，直冲到我的脸上。我慌忙地蹲下躲避，碎片哐啷啷地摔在地面上；待到我终于再次获得清醒的意识时，一片碎玻璃已经划破了我的耳朵。痛——像风在吹——尖叫——
“看我打死他，打死他！”
“您疯了！您疯了！”站在我们面前的伊莎就那样跑过去，她穿着油渍斑斑的印花裙子， 沾遍了腥味与呕吐物的裙摆，仿佛是一条抹布裹在她的身上。她拼命地抓住父亲的手，试图用自己的力气把那头野兽制伏，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又是一声惨叫，伊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她像反弹一样迅速爬起来，抓住父亲的双肩——此时父亲又握起一只酒瓶，西格菲尔德吓得大叫，奋力地举起枪——女孩和他对视，枪口正对着张着血盆大口的父亲，那头野兽。伊莎的表情突然变得绝望，拼命地睁大双眼，额头扭曲成了一股骇浪，她扑到父亲身前，她的背对着枪口。西格菲尔德的牙齿打起了战。他是如此不加掩饰，以至于我都能清楚地听见那骇人的喀吧声。枪掉在了地上，枪管摔成了两截。它是那么脆，难以想象得脆。
伊莎伏在父亲的身上呜呜地痛哭。
“拦我干什么！你这个混蛋，没有良心的一条狗！”野兽挥起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伊莎的背上——瘦弱的背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但紧紧扒着的竹节般的手没有松开。接着是第二拳，砸在女孩的肩上。哭声和哀求声幽灵般地飘了出来，简直像低声的乞求，一名再卑微不过、甚至第二天就要饿死的乞丐在用全身的力气乞求面前居高临下的人。我没法想象。大手握起酒瓶，不再望着我与西格菲尔德，反而将矛头对准了伊莎——“一条狗！”重重的声响，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尖声惨叫——“一条狗，一条狗！狗！啊！——狗！”但那双手还是紧紧抓住不放——我望见父亲的那双眼睛，发红的、充血的眼睛，血丝布满了眼白，仿佛整只眼睛理应是血流出所凝结成的。他大张着的嘴——掉了三颗的牙，黄色的残牙横七竖八地卧在几乎溃烂的口腔里。有一瞬间，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但我说不出那是怎样一件东西，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可以肯定，一定是有那么一件东西，突然吸引住了他。他的眼神呆滞了一秒钟，接着毫无声响地倒下了。殴打伊莎的酒瓶还握在手中，但很快，几根手指便松开了，酒瓶訇地一声掉在地上。
伊莎的身体翻转过来，疼痛地站起来，她望着父亲；在那几秒钟内，我感受到了一种和面前瘦小的女孩不相称的、恶毒的意念，弥漫在这间地狱式的破败公寓里。但她很快便掉下泪来，啜泣声打破了死亡般的寂静。她用尽最大力气——可以看到她尽量忍受着肩上和背上的剧痛，她扭曲着身体——伊莎把他的父亲拖到板床上，回过头茫然地望着我们。
“我们……是多尔伯瑞亚革命军的征收员，……”我试图开口说一些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这段早已打好腹稿的台词就无比自然地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
西格菲尔德突然扯着我的手，用最大的力气，咬着牙奋力地把我向后拉去。他拼命地拉扯我的袖子和上衣的下摆，拉着两杆步枪。他头一次力气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跟着他跌跌撞撞地奔下了摇摇欲坠的楼梯，碎砖块和墙皮在我们的身后脱落。沿着大道，他拖着我一口气跑到了军营的大门。
PS：3月3日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