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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还是要继续写下去。
一些生命有限的人，甚至——甚至是B51电脑主机模拟出的人们，若是没有东西把他们记录下来，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存在不存在就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可以说他们存在，也可以说他们不存在——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不是真实。它比现实带给我更多、更充实的真实感，或许这就是沉迷者众多的缘故吧？
现在我已经不再把它当作一个可以用作研究材料的“精神毒品”来看待了。我承认，我完完全全地承认我是一名违法的沉迷者，甚至以此为荣。我怎么不能以此为荣呢？为什么？我想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
像我前面所说的那样，我和皮埃尔·瓦特金斯，一个勇敢的人，一同伏在两道敌对的战壕之间可怕的无人区。我听到反攻的号声和炮声，我们继续爬着——尽管我不知道要爬往哪里。我就这样爬着，一直爬着，不停地、而且不允许自己停下。我拽着他的一只滚烫的手。
“还要当俘虏吗？”
这是很显然的事情。我们无处可去了。但是，达格斯特人难道会对两名维斯里克士兵开恩，把他们留下来，用食物和水款待他们？护士为他们疗伤？我们是敌人……
“记住，约瑟夫！你不能把他们当作敌人。难道维斯里克的敌人是达格斯特，而维斯里克人约瑟夫的敌人就必须是达格斯特的哈里科？他们不会是敌人。所以不要欺骗和平，欺骗和平是最为可耻的，这些人也必须为他们的罪行而偿命。”
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
维斯里克士兵唱起了战歌。这些士兵不同于先锋队的鱼龙混杂，他们大多数都是埃兰克西尔军事学校和伊登诺斯军事学校的列兵生。训练有素，铁的纪律，连表情和长相一眼看去也一模一样。
“那些人才是军人啊！那些人只有做这些事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军事学校的列兵生只教给他们战壕武术和射击，其他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却有权利去嚼阿拉莫斯香肠，而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送死，他们在后面进攻，把功劳全给抢走。我们的待遇低得可怕。”这是乌里斯丹对我说过的，而那时，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军事生”，或许就是那个对我们大喊大叫的中尉指挥官了。
隆隆的炮声，维斯里克的沉闷的炮声又从遥远的远方，撕裂空气，滚滚地袭了过来。这一波炮响密集得可怕——维斯里克帝国军的惯用战术，就是用一大批的牺牲来吸引火力，再从各个方面进行意料不到的突击。这些突击的军队全由精英组成，以确保薄弱点一攻即破，而达格斯特人已经累坏了……
我怔了一下，望着前面不远的地方，那是达格斯特的战壕。那里突然爆发开了一阵惨叫和哀嚎的恐怖喊声。火光四起，五百多千克——半吨重的巨型炮弹像雨点一样砸过去，炸起的土块和人的肢体被抛飞了十几米高。真是可怕的情形！我敢担保，我在所有见过的东西中，包括“卫国之战”和“火之十一月”这些教导人们“热爱联合、缅怀英烈”的教材，和“联合第六战役”的模拟纪实片里，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逼真和可怕的场面。“这就是真实的，”我想着，“因为我身在其中。”
一轮炮火轰击过去了。维斯里克人在装填弹药和冷却炮管——没有被炮弹炸伤炸死的达格斯特人都撤到了第二道战壕中，而现在，烟雾散尽之后他们又回到了这里。我和皮埃尔·瓦特金斯爬到了达格斯特战壕的边缘，在那里等待着时机。
“投降是耻辱的。”我说着。联合英雄卡斯利亚基斯——那“火之十一月”中结束战斗的英雄（不如说是他的模拟形象），不停地教导我们“决不投降，不论牺牲有多大也要抗争到底……执行拯救人民的义务。”我一直抱着如此的观点。不如说，是所有生日在联合历之后的人们共同的信条。但是敌人呢？没有敌人。至少现在是如此。我也感到，再也不会有什么敌人存在了。
“啊，约瑟夫·阿卡拉维亚，这样你就错了，明明白白、完完全全地错了！投降和屈从的耻辱，是建立在你和理想的关系上的……如果，约瑟夫，如果你的理想不是成为一名英雄，达格斯特人阿卡拉维亚这样的英雄，那么……你完全不必感到耻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要明白，你只有这一条命，你无法继续你的理想了——那么虚假的荣誉又有什么关系？人们口口相传的英雄，难道个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天哪！杀人的人一定是罪恶的人，而在人们的想法中，却不一定。他们也可能是英雄……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荣誉，才算是荣誉，而其他人给予你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反而——更为虚假可笑。我投降了，我没有杀人。我继续着我的理想。约瑟夫，约瑟夫·阿卡拉维亚，就是这样。理想是高于任何的荣誉的，而荣誉只是理想的一部分，并且，这些荣誉只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的自豪……”
“这些是懦弱和胆小的表现吗？”
“不，不是的。愿意忍受痛苦而继续活下去，约瑟夫，直到完成理想，这是一件多么伟大而又艰辛的事情！遭到了屈辱而不舍弃自己的生命，使生命继续为最高贵的理想服务。这不是什么说辞！……也不是什么理由和借口。这是完完全全真实的感受……死亡是多么容易啊。你永远和世界脱了干系，它再怎么样，也不会和你有半点纠葛了。这是多么不负责任！难道这无愧于自己的理想？不，这是罪恶的，这就是抛弃了理想，也就抛弃了自己的价值。”
联合军事物理学家卡斯利亚基斯，更名改姓伪装成了一名普通士兵。他的理想始终是实现世界的联合。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本来能够投降而成为阿泽利亚的俘虏的他，在大海上引爆了微型核弹，把自己和六名队友一起杀死，为的只是杀死敌方的几名重装机甲士兵……但他连灰烬都未曾留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感到他本应该继续他的研究。而他成为了英雄。我们在联合下一起学习“值得崇敬的人”。但是现在没有谁愿意学习了，不管是什么东西。英雄们早已经活在了终端显示屏里，从来都没能够出来。
达格斯特人的战壕里传来一阵阵哀嚎声和报告声。这些是来不及逃走，却因为战壕的拐角而幸运地免受死亡的士兵——有的被炸断了双腿和胳膊，而有的却只是脸上被弹片轻微地划伤。我们就在这时候翻了进去，但恰巧撞上一名刚刚赶来的新兵的眼神——他举着枪怔怔地望着这里，我们刚好在他的视线中滚了下去，滚到了一大堆破铜烂铁中间。那些弹片和断裂的枪支还滚烫地冒着烟。我用力地把皮埃尔·瓦特金斯扯了起来，从那些致命的东西中间离开……但那个举着枪的达格斯特人惊叫了一声，拉住了枪栓。致命的“咔嗒”声把坐在地上的绿衣士兵们都吓坏了，齐齐地望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