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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没有人需要安慰。
只要还拥有理智的每个人，在行军的路上都平静至极。我一个个地审视着这些“虚拟”的人，这些用B51电脑主机模拟出的人们，现在正在无边的暗夜里准备一场突如其来的杀人行动。每个人，包括刚刚向我叙述过的少尉杰特和中士乌里斯丹，包括列兵帕夫利斯——如今，都变得不像一个曾经说过话的人，而是这集体中的一个零件向前机械地走去。群体，这就是群体。“联合造就力量”，我知道、甚至坚信这句话的含义。我们不会联合，我们很清楚。每个人都不可能信任另一个人。所以，合作也自然是无稽之谈。
但是很快，这些人显示出了令我欣慰的一面。他们开始低语，互相安慰，互相哭诉。莫诺斯运河就横在不远的地方，运河废弃了很久。自从南达格斯特被占领之后，路卡·勒西·莫诺斯这个港口城市人口锐减，运河的南端和北端分别为两个互相敌对的国家控制着，这条运河就自然成了战场——不管是维斯里克的商船，达格斯特的商船还是伊拉蒙塔的大运输船，一辆也过不去了。其实，莫诺斯运河的部分已经被泥沙覆盖——它干涸了。
“难道达格斯特人，达格斯特人，……他们不会趁夜突袭？他们不了解这些吗？”
军官把那个可怜的少年拉出来，狠狠地打了一鞭。再也没有人敢继续交谈。
“有些人有着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如果他投降，或是当了逃兵，这场战争，国家的、民族的和捍卫国际秩序的战争，对他而言就结束了。不要这样做梦。”访问军营的长官这样向瑟瑟发抖的士兵们宣告，“对于逃兵，我们会立刻枪决。散兵游勇，自称寻找其队伍者，一律按逃兵论处。”
我无法形容我听到这条规定时的心情。我从来认为，这场战争对于这些人而言是多余的，他们被强行地卷入这场本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战争。岂止是这些人！难道维斯里克少年们该吗？他们会吗？有着哈瓦德血统的维斯里克人，难道就没有，仅仅是追求自己生存的权利？
既然生命对他们而言，这么宝贵，这么短暂，又怎么能在……能在这种糊里糊涂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送命？是的。如果以我们的价值观而言，谁要打仗，让那些要打仗的人去打仗好了。他们一定会勇敢地突入敌人的国土。
每个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们之中的一半人，不，是几乎全部人，有着逃跑的想法，甚至希望在逃跑之前把该死的维斯里克军官打死。他们是门托拉人，被维斯里克欺凌了三十年的民族；是阿达里亚人；是那些被捉住的达格斯特人，他们甚至要当面屠杀自己的父亲或者兄弟！
我们连续走了两个小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前面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其下正是迷雾笼罩的莫诺斯运河。我们的战壕就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原始的战争设施——它们像锯齿一样弯曲着，许多甬道通来通去，从这一条战壕通向更前面的一条战壕。堡垒中布满了架好机枪的士兵，他们在嚼一种又脆又软的东西，听帕夫利斯说过，那是“阿拉莫斯香肠”——实际上却是一种植物果实。
维斯里克，隔着遥远的海洋，有着大片驻扎军队的海外领地。那里有几个人口密集的城市，据说许多高官会前往那里，那些新城市，度过他们的老年。许多觉察到战争气息的人们，在这一天之前几个月，就乘船数星期去往那里。“阿拉莫斯，那是一个岛，巨大的岛。那里出产许多我们这里根本长不出来的东西——那里热得要命。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去过那里的人。”帕夫利斯就这样对我认真地说着。
空气是潮湿的，泛着一层浓浓的水汽。这是我最喜爱的东西，它简直能从各个方面来愉悦我，不仅是清新到了极点的嗅觉令我好像整个人都被唤醒了一般，那蒙蒙的景象也使我心醉神迷……天空微亮，我们一言不发地走进最前沿的战壕。正如乌里斯丹所说，这里什么掩体都没有，连弹药箱都十分稀少。每个人检查着自己的枪支，可是真正这样做的却没有多少。大多数人都在发呆，睁大眼睛，愣愣地一动不动，盯着近处或远处的——木制弹药箱上的维斯里克徽标，远处隐隐约约飘动着的黑十字，还是几乎像是幻觉的山脊线——盯着那些东西，不管是什么，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进去一样。但现在能够看到的东西还是很少。
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同其旁的人们交谈着。死寂，一片死寂，连吹号声都没有。我清楚，达格斯特人同样挖了战壕，就距离我们一百多步或是两百多步的地方，真是近！我甚至能看到他们的三色旗，蓝色，白色，红色。旗在那里飘着，却又看不真切。下面似乎站着一个戴着钢盔的士兵。倏忽一下，旗隐藏起来了。
我警觉地望着四周。杰特半仰在战壕的侧壁上，把枪放在身边，紧紧地挨着它。他的双手并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帕夫利斯——他的眼睛睁得惊人的大。他抓着胸口上一块绿色的石头，“这是妈妈给我的，我的东西只有这一件还在我的身上。士兵们不知为何，总会偷我的东西，不管是谁……”这也是他曾经讲过的话。他就那样抓着，一动也不动，手紧紧地攥着枪把，好像那是他的另一条胳膊，维斯里克的制式长枪简直比他的身高还高出一点。乌里斯丹和一直追随他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伏在土坡上，两把长枪竖在身边。另一个人在玩弄着手中的刺刀，他多次比划着把刺刀对准自己的手腕——可是每一次都及时地放了下去。
“啪”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枪；连是我们还是达格斯特人都不清楚！所有人简直要跳起来。就在这时，炮弹雨点般地落在战壕周围，离我们越来越近。一秒钟内，至少有三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声波的威力大得像是能杀人。军官大喊一声，我们跟着趴下——帕夫利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生怕松开一点点，他噙着泪，嘴角快要扭曲得变形了，他闭着眼睛，狠狠地挤着眼睛，仿佛在说：“啊，老天保佑，大地裂个缝，让我钻进去……石头裂个缝……”
但是炮弹，出了奇地，一发也没能落进来！唯一砸在地上的弹壳没有爆炸，那里的几个士兵缩成一团。远处，仿佛是极远的世界边缘，传来我们的大炮的轰鸣声。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欢呼起来！我终于知道，当他们知道自己还没有被所有人抛弃时……就算是逼着自己走这条死亡之路的仇敌也会使他们感到宽慰。远处的吼声——那是一些达格斯特人，老兵们上好了刺刀，紧紧地握着它们，新兵举着枪躲在他们背后——我们堡垒中的机枪手开始扫射。
惨叫声和扑倒声从战壕上传了进来，我们连眼也不眨地望着上面那方刚刚亮起来的天空，云已经被土黄色的烟幕遮住了……达格斯特人骂着，骂着一些奇怪的单词，但还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是的，我该骂我自己。我产生了一种，极其罪恶的激动感，我感到自责，为它的产生而悲哀万分，因为我握紧了枪，费力把它举了起来，我自己都无法操控我的双手的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