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是的，现在，我无法描述当时的感受。我只是问，我们到底去哪儿？但是皮埃尔·瓦特金斯脸颊潮红，激动得要命。我看着他的腿的伤势，一颗子弹就这么嵌进去了——他说很痛。怎么会不痛？但是我救不了他。我什么也不会，真的什么也不会。
他一瘸一拐地努力走着，用一条肮脏的衬衫包裹住了受伤的小腿。真的，我还没有见过一个人这么受伤！即使他受了伤，为什么不去诊疗车上更换形体？哦，天哪。但他还在这里坚持着。我只能扶着他，但这在战壕里是致命的——炮弹在那边爆炸了，不知道是敌方的炮手发射的，还是我方的炮手，总之，三个维斯里克士兵和三个达格斯特士兵被一起炸飞……
是的，自这之后我就了解了战争的奇异的心理。士兵们必须什么也不想，端着枪像机械一样战斗，不能有任何冷静的因素——因为，一旦想起自己来，这一刻，自己还是自己，而下一刻，不知道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用铁桶装起的肉渣？掉了两条腿的废人？被掀起脑壳的笨蛋……这些都不知道。而在现在，你还是个完整的人，端着枪，想到这些就往往恐惧万分而不知所措，但时间还是流动着的，炮弹还是会打过来、打在你的同伴或者你自己的身上，战壕上还是子弹横飞，连一句话也听不见——耳朵像是聋了一样，对一切声音都麻木了，除了军号声，军号声，军号声……是的，你变得不再是一个人。
我一直想着，怎么能这样对待人？人怎么可以被这样对待？难道生存权一说都是白费工夫，都是空穴来风？
“我们哪有什么生存权！我们只有荣誉、荣誉、荣誉。哦不，或者是活着的希望。荣誉就不要再提了，拜托！”杰特曾经这样说过，而就是说这一句话的人，现在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了。那边的战壕已经彻底被达格斯特人攻陷了——他不是投了降，就是已经被刺刀刺死。很奇怪的是，我对这些竟然无动于衷。
“杰特·马斯里切特，这个好汉！他曾经抗争过……但他终究没能成功，终究没能保住……”
我就这样想着，一直这样想着。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知道你的名字。”皮埃尔·瓦特金斯小声地问着，他的声音是那样细弱……
“啊，瓦特金！你还是少说点话的好……你受伤了，你可以到后方医院去，再也不必参加战斗。”
“不，不！我不是一个士兵，我也不能得到杀人者所受的一般待遇。对了，阿卡拉维亚下士，难道……你的教名，牧师给你起的名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称呼你的？是怎么从花园里把你唤回家，摆上晚餐？”
“我没有母亲啊！”我低下头小声嗫嚅着。
他看着我，惊异地看着我。他的伤很严重，脸色都变得苍白了。一个人是怎么死去？像水袋一样爆开，血液全都泄出来，就这样就会死掉。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看着他的腿，可是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没有打中大动脉，出血不是很严重……”他只会这样说。
“怎么会呢！”他也难过地别过脸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就像你一样……但是我见过我的爸爸。我在一个房间里出生，隔壁就是焚烧尸体的炉子，那里每天能生产几百吨五氧化二磷。各种死掉的尸躯体扔进去，就能够产生一些新的东西来；但这里全是婴儿，我们也是一员……有机器供养着我们。婴儿太少了，太少了，只有几个，几个……”
他被我的话吓怕了。
“我们快走！”
走哪里去？走到哪里去？
“爬到战壕上面去……脱掉军服。”他一边扯下他的肩章，那个因为救了可怜的少校军官而获得的肩章——但是他没能把它扔掉。“它现在代表着一个人， 那个人还躺在前面的那条战壕里。我不能把它扔掉。”接着，皮埃尔·瓦特金斯把它塞进靴子里，一边数着指头，
“可怜的孩子，你没有名字！上帝没有眷恋你，让来做你的牧师……亚瑟，奥斯汀，埃德蒙……”他数着指头。炮弹还在落下来，达格斯特人的喊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约瑟夫！从此以后你就叫约瑟夫了，记着……我是皮埃尔，我的名字是我为我起的……做你的，约瑟夫·阿卡拉维亚的牧师……我们走！现在就走！”
“你难道疯了？”我惊骇地问着，“到上面去？”
“快！趁着宪兵队没有注意……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机会再也不会有了，约瑟夫，你这个没有母亲的人！”
我看着他捡起像一堆废铜烂铁一样的枪，把它深深地杵进土坡中，把它们排列得像梯子一样。他拖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敏捷地跃上去，双手扒着土坡上还没有被扯下和连根拔起的灌木。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了，制服被他扔在地上，还沾着他的血迹，可是被他一脚踩进了春季湿滑的泥土中，像一个扭曲的死人被嵌进了地里，破破烂烂，布满了孔洞和大大小小的破损痕迹。他翻了上去，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一条腿。
达格斯特人的第二轮冲锋！对面的军号响了起来，战壕里仍然活着的人全部处于烟幕的笼罩中。这可能是达格斯特人的方法，他们制造的烟幕会在第一时间发射出去，让维斯里克士兵看不见任何东西。自然，这样，达格斯特人也没有任何办法，但这不是他们能够去理会的事了。他们只需要，他们的责任只有保卫国家……
快上来啊，约瑟夫！
一颗燃烧弹在邻近的一条战壕的缝隙里爆炸了。爆炸的火光突然透过了达格斯特的烟幕，生生地刺着我的眼睛。那个战壕里可能有扔掉了枪，正面向南方遥远的阿达里亚祷告的杰特·马斯里切特；可能有至死还没能扔掉那个护身符的少年，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像我，像瓦特金斯一样……是的，他可能被烧死了……我的头痛得要命。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该死！”但是谁都不该死。可能达格斯特人把他们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地给屠杀了，用以保卫他们的边境，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共和政府……我想不了那么多。我真的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根本没有时间，就算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审视我自己。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走……火光还在蔓延着。这是一种铝热燃烧弹，出自达格斯特的工厂，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就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杀人。这是谁想出来的？是人吗？
……
我咬了咬牙，双手扒住那两杆枪，向上奋力地跳跃。但是我抓不住那堆灌木，即使只有一根树枝，我也抓不住：我掉了下去。我根本顾不着身上的疼痛，因为燃烧弹就要被扔进来了……我再一次蹬在两杆枪上，但却再一次无能为力。就在这时，战壕上伸出了一只手——“约瑟夫·阿卡拉维亚！我叫你上来！”我抓住那只手，无力地昏了过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PS：终于化险为夷。还有，今天会送出两发更新，因为本人被……好吧，是我为了思考人生而翻出校门被处分了（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