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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晚上我见到了中将。我站在一间陈旧却不肮脏的屋子里，身上穿着那件白褂子。UNMSD的徽章甚至还完好地绣在上面——他进来了，先是推开那扇门，随后和我面对面站在这里。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就是那名中将。
他把门和窗户都紧紧地关上。
窗帘看起来很旧，好像只要我用手指轻轻弹上那么一下，就会立即分崩离析似的。但他把窗帘拉上了，打开了头顶上昏黄的灯。灯一亮一灭——屋子里非常黑暗。
他就坐在裂了面的沙发上。我们彼此对视：他的眼睛很小，圆滚滚的脸上没有任何斑点和胡子。整张脸就像是一只洗过的鸡蛋，小小的眼睛和一条红线似的嘴唇镶在鸡蛋的表面。他在等待着我说话，或者是笑出声来；可是我根本没有一点开口的愿望。
“你肯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了吗？”
“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我顿了顿，“我不知道。”
中将坐在我的对面，点上一支劣质雪茄。他的动作笨拙而可笑，用手指按打火机的神态简直像一只啄米的鸡。
“多少年，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同一名甚至不算士兵的士兵交谈了？我不记得了。士兵早就活在纸上，只活在作战指挥部的地图上。现在看来，你不仅是一名奇怪的士兵；你的整个人都值得我感到奇怪。你到底是生了怎么样的一种疾病呢？你还是压根就是个疯子？看起来，你不像是一个疯子啊。”
“是的，我不是一个疯子。”这一点我很笃定。
他站起来，把没有燃尽的雪茄杵在玻璃缸里，又点上一支烟，在屋子里踱步。缭绕的烟雾在我的脑袋上盘旋——四处飞散，气味越来越浓烈。它们缠住了灯泡，缠住了窗帘，缠住了沙发。
“士兵。现在我只叫你士兵；你的真实名字，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
“正相反，我既不知道我是否参加了暴动，又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字是什么。那时我坐在稻草上，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如果说真正的名字的话，”我费力地寻找脑海中消失了的联合语单词，“我……”
上校站住了，望着我。
“奥列乌古古维都，……”单词说出口时，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胡扯，胡扯啊，士兵！你是在愚弄我？你是否认为，愚弄长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我把你叫来，是想真正的和一个正常的人说话。可是你却想愚弄，想这样对待一个把你特赦的人！”
“正相反，我……”
“你的心里的魔鬼在作怪吗！还是你本来就是魔鬼！我想看见人们是不是都是魔鬼。在这样一个房间里，任何正常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撕碎的渴望吧，我不知道有没有？……我有，我有。我承认；你承认吗？”
“我不承认，我……”
“去他的吧，”他恼羞成怒地叫喊着，“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拥有了上绞刑架的资格！我真的想把你，把你撕成碎片。愚弄我的人还少吗？我的心力根本不够用。四散开来；我想，我真的向往流血，我不知名的士兵，我向往流血。如果说我是个大恶人的话，……那就错了！我不认为流血是高尚的；但我向往流血。这样说吧，士兵，你站在我面前，我想要把你撕成碎片。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感到快乐！魔鬼到处都是，满世界都是它们的身影；满世界都塞满了魔鬼。每个人！每个人都塞满了他的魔鬼。被魔鬼塞满了，即使是个最温顺的公务员和文官！我年轻的时候，知道这样一件事，士兵。伊拉蒙特的两个士兵进入一个刚刚被‘收复’的小镇时，村子里已经没有男人了。他们四处杀人，他们仅仅只有两个人。村子里只有小孩子和孕妇。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而我们离那个村庄仅仅只有两里的路程。用鞭子把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孩子捆起来，用鞭子，血淋淋的鞭子把那个不知男女的孩子捆在树上。用树枝刺进孩子的身体——你知道吗！树下一滩滩的血迹。他们用刺刀把孩子们切成碎块，摆在村口，就像是肉铺里摆着的五花肉。一股腐臭的气味，谁能想到呢！然而当我们抓到那两个仍旧在肢解尸体的魔王时，我们才发现那不过也是两个孩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毕业于格罗斯公学的两个贵族子弟！他们白着脸，我们每个人都不相信他们杀了这些孩子。可是这是事实，即使是最最和善的僧侣，‘看到城市起火时怎么能不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呢！’每个人都想杀人，这是我看到的最真切的东西。那两个孩子，没有人情愿去审判他们，为他们判刑。我看得清清楚楚；用钉子把人的耳朵和脖子钉在桩子上，让他的血流一天一夜。随他去吧！我年轻的时候，看到这些就像是看到了魔鬼肆虐。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他们都是人。我们往往用‘兽行’来形容他们，但这是侮辱！对野兽的侮辱，莫大的侮辱！野兽怎么会以这样艺术和花样繁多的手段来屠杀呢？野兽怎么会把一个人的耳朵和脖子钉在桩子上，用锥子刺进他的身体，几十只锥子？我说，人就是魔鬼。那我们还为什么救人呢？人是魔鬼，可是这关孩子们什么事？孩子们被杀了。‘孩子们迟早要成为魔鬼。’可是他们没有长大啊，他六岁便被扎成了稻草人！如果说当年，那些时候我还有自己相信的东西的话，现在没有了。不会有了；士兵，你在听我说话吗？为什么你流了泪呢？说啊！”
“我该流泪；那些人应该和解。只有这样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真是寡廉鲜耻的上帝，救世主，哼，你这个习惯于撒谎的混蛋！你说你该流泪？我不这么认为。……到底要把人全都杀光，还是把人全部拯救呢？有人说上帝可以办到。上帝让他们相互和解，人就不再是魔鬼。试想，要是那个被捅穿了身体的孩子的母亲和那两个少年拥抱，这样就解决了一切，你同意吗？你愿意吗？我不同意；因为那个孩子的血白流了。本来，年轻时的我想要拯救人们，哼，可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全部杀光的好！这事怎么能想清楚呢？我当然，我当然不愿意这样看人，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人。但若是一个人犯了这些罪行，撒谎，虐待，……把人撕成碎片，我会毫不犹豫地变成魔鬼！像魔鬼一样惩罚那些魔鬼，撕碎他们，虐待他们。我不知道这样做道理何在，我的确，只是咽不下那口气！试想，若是让那个被捅穿了身体的孩子的母亲和那两个少年拥抱，这样就解决了问题，你同意吗？再说一遍，你同意吗？那两个少年应该怎么办呢？应该不应该饶恕？你同意吗？”
他用两只老鼠般的小眼睛盯着我。
“真诚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真诚呢？”臃肿却虚弱的中将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木架在他肥胖的身躯下咯吱一声响，几欲裂开。“谁都在骗我吗！都这么认为，我不该这么认为啊。”
这个人的某条神经回路似乎被突然改变了方向；突然，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甚至含着几滴泪水；当我直视他的双眼时，却又发现这是错觉。这个四十七八岁的男人突然变得如同一个小伙子。
“士兵，那么你回去吧，士兵！回到你的队伍里去！为我们建立功勋！……为我们牺牲吧！”
PS：
2月15日第一更，额，断更了一周竟然还想来承认错误，我是不是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