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寒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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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的歌……”

“什么歌?什么歌?没有人唱过歌啊。”

他在装聋作哑。可是我害怕极了;那一刻,我就像一个被紧紧地攥在他手里的速食丸,已经被敲开了外壳,软绵绵的,一捏即破。但他明明和我间隔那么远,就算他,以他这一副衰弱的样子,一分钟都不一定能够走过来。但我还是感到了危险,危险极了。

“哦,你说……是那个啊!”那个鬼怪一样的生物像是恍然大悟,“唱了些什么呢?都唱了些什么呢?我不记得那是什么了。”他的嘴角奇怪地咧着,却不是像在笑,而是像被一种强力强制掰开了一样。

“有什么……有什么呢?”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有什么意义呢,你是说?你一定想问这个问题,是吗?”

我不想问。这个问题像是引起了我的某种极度嫌恶,致使我刚刚听到它时,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你是想的,”他怪笑起来,“你是想的,你是想问什么意义呢?你——的意义?”

“我的意义?我有什么意义呢?”我近乎恼怒地抬起头来,但触碰到那锋利又寒冷的目光之后,马上便退缩回来了。

“你是想的,你是想的。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尽管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想。哈,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谁?可是你没法知道,没法知道,怎么也不会知道!”

我尽量缓慢地转过身去,试图从米雅斯尼茨的第二大道逃跑。我要摆脱这个人。无理取闹,而又那么令我害怕。但就当我的手臂刚刚移动了一毫米,——可能只有半毫米的时候,他察觉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他是否察觉了这个简直微小得连我自己也发觉不了的动作,但那时候我已经停下了尝试。我明白这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察觉了,他一定察觉了。

见鬼,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只是个疯子——一个陌生人。一个我根本就不值得去接触的家伙,他可能在这里流浪,捡一些富人举行宴会剩下的蔬菜和面包,来代替自己吃了一辈子的速食丸;他可能随身带着一把刀子,准备随时在一堵墙上捅向自己的心脏。临终前他唱起了歌——而我糊里糊涂地和他碰面了。

那么他即使察觉了我想要走掉,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就是这个问题令我不寒而栗。

我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望着他的下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我简直在膜拜一名史前的神明,又像是十五年级的学生举行集体大会时在瞻仰雄伟高大的卡斯利亚基斯雕像,目之所及的地方,只能望到大手里握着的联盟便携式爆炸装置。

“是的,你怀疑这个问题。”他开口了,我不得不洗耳恭听。

“你怀疑这个问题,关于你的价值的问题。你一直在怀疑,没有一刻不在怀疑。但是你到底怎么样认为呢?你有必要向我诉说。”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我恭敬地、用颤抖而敬畏的声音问道。

“不,我可当不起‘您’这个称谓。别忘了我们还是联合公民;不需要互相过分地尊敬。那么我呢?我,你可以叫我没有名字的人。”

“那么,没有名字的人!价值属于社会,属于联合社会。每个人都如此,而且都本该如此。毕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证明;而联合社会是唯一的载体。”我理直气壮,并且这都是有根据的。所有的教科书和我看到的所有资料都这么写;我也这么认为。这是个多么简单,又是一个多么确定的问题啊!

“该死!”他摸摸脑袋,乱成一团糟的头发几乎已经显出暗绿色,“你还在说这个愚蠢的问题?联合?什么联合?要记得我们是在米雅斯尼茨,不是在联合广场上。”

“这里有很多鲜血,但它们是公民的鲜血,而不是人的鲜血。”他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

“难道公民不能称之为人?本来,公民不就是具有公共身份的人民吗?”这些话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跟本就没有加以思考。

“所谓实现的价值,就不是公民能够做到的了。污染,这一切都是那些污染。”

“我根本就不怀疑,绝不怀疑。”我又试图做出转身的动作,“你该被送到公民办公室。难道你自己不是一个公民吗!难道你每个星期不去义务补助处领你的六十五个速食丸?”

“说得对,我是公民,我又不是。我具有公民的身份,却不具有公民的想法。我的确要去领那六十五个速食丸,还有一百六十瓶饮用水。”

“从现在开始,我所说的、我要说的‘人’,都不再指所谓公民了。你知道‘人’的含义吗?你知道吗,你这个公民?却把自己成为人?”

我无言以对。

“人是生物,人是联合鱼。人是苔草,”他指指远处隐约的臭味传来的方向,“人还是吸食硫化物的岩虫。”

“他们是有价值的,但不在于公民和联合社会;他们本来就具有价值,根本用不着任何东西。”他停了下来,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盯着我。顿时,我全身的皮肤都变得瘙痒难耐。

但是我说不出一句话;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我的思想和精神,当时不再管用了;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我的器官找不到表达的来源,自然也只能一动不动。

“真正的价值是存在着的,我不知道名字的那个人!”他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巨云,“真正的价值是存在着的,没有人能够说出所谓证明。我也不能证明你;你也自然无法证明我。我们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相干。本来这一切都不该存在,为了证明虚妄的价值,联合社会被创建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那些虚妄的价值没有任何意义,带不来任何意义。本来的价值就被抹掉了,现在什么也不剩。即使没有被抹掉的,将来也必定会被抹掉。我已经看到了结果;现在只是在等待罢了。”

“对于人来说,我不知道名字的那个人,”他望着我,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对于一个人来说——那个人自己便是至高无上的终极存在,而始终是一颗注定要堕入虚无深渊的种子。没有所谓存在的实际价值,他的价值就是他自己,就是他本身。”他停下了,停下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我们隔着一百多步的距离,互相望着对方。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他显然也没有向我解释这一切的意思。

“啊,我忘了补充了,抱歉。”他打破了这片虚假的沉寂,“公民,你我这样的公民,想要创造这所谓的实际价值;当然,不是你我,而是我们的祖先。”他指了指远处现出边缘的卡斯利亚基斯塑像,我立刻就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但是实际上呢?价值全都消失了。想要捡来五十联合币凑三个奥斯隆金币,结果那些银晃晃的合金硬币全是幻象;手伸过去又伸回来,手里的四是联合币也没了。没吃没喝,那个乞丐只好自杀,因为他知道,如果今晚不吞下五十毫克的瓦哈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窒息而死——五十瓦哈拉和六个小时的折磨和痛苦挣扎,显然还是前者更吸引他一些。于是他死了。”

“然而我们还在等,已经到凌晨三点了。还有两个半小时;可能现在已经凌晨五点了;谁又知道呢!”

我只听见了他说的话,而目光早已低垂,直直地望着自己大衣和义务医院白褂子的下摆。当我再次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时——他已经走了,一个青年站在那里。黑色的军装,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但我认不出他来,即使当时有一瞬间知道了他是谁,至少现在却想不起来了。我只能秉持一种模糊的理念,把所有真实的——完全真实的事情记录下来,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我该做的。毕竟纸只有那么多,而在胡乱地添油加醋之后,或许下个月我就找不到一张能供我写字的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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