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虽美，可结出的果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做人做事皆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像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很快，新校区在镇中心建好，我家的新房子也建好了，从新家到新学校距离只有五六百米，除开寒暑假我不再回老家住，我有了新的伙伴一起上学放学。母亲松了口气，她老是抱怨那些乡下孩子脏，的确脏，三年内我被传染了两次头虱，屡治无效，还传到家里。母亲下狠心，把我按在理发店里推光了一头长发，在头皮上涂满药水，才算彻底赶走了这些小生物。镇上小孩的圈子和村里小孩的圈子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此后的岁月中，我和溜溜竞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镇上小孩的圈子里，阿缓是领头羊。她个标准的小镇姑娘，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对着老师和大人一点也不怯场，说话落落大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她家距离我家不到五十米，我们开始一起上学。我起床慢，她常常到我家来等我，有时候见我实在笨拙，她就帮我编辫子。天色蒙蒙亮的马路边，我们挽着手朝学校走，时间紧的话，在路口的餐点铺子买个包子就走，若是时间充足，就在张五饭店家的圆桌旁坐下，花五毛钱喝一碗海带汤。那海带丝切得细细的，汤上面飘一点点油花和几粒葱花，明明在家里并不爱吃海带，却觉得那汤鲜美无比，主要是镇上那些包子馒头碱放得太重，没点汤水实在难以下咽。
一开始有四五个同学来我家等我，大家都同路，一起说说笑笑也挺热闹。但是阿媛不高兴，有天她突然跟我说，“以后不等她们了，我们俩先走。”我同意了。后来她又不高兴，不许我和从前的朋友们玩耍。“我们俩好，你就只能和我好，你和别人好，我就不理你了。”我不能失去阿媛，我是惯没主见的，又胆小，所有的交往中我都是被动的那个，失去了阿媛，我就失去了一切。从此我和过去一刀两断，和哪个女生玩，不和哪个女生玩都遵从她的指令。
阿媛带我走进了新世界。镇上的礼品店里，玻璃柜下摆满小瓶的指甲油，一块钱一瓶。她带我去买，红色的我们不敢涂，就买粉色，银粉色，银灰色，买透明的带亮片的。躲在她的闺房或是我的闺房，彼此给对方涂指甲。指甲油像仙度瑞拉的玻璃鞋，有种奇异的魔力，我们好似成了书里的公主，翘着兰花指，捻着不存在的裙摆行礼，楼下轰鸣的汽车，来来往往的粗鄙商人都不存在了，只有我们最纯洁最高贵。魔力很快便失效，新指甲一周就长出来，甲油像顶可笑的帽子被推着走，怎么看怎么别扭，只好拿削铅笔的小刀，把残余的甲油层层刮掉，留下苍白的甲床。我们还去买各种玻璃珠项链，谁也不好意思带到学校去，在家里攒满一抽屉，只在同学们玩耍时展示，作为炫耀的资本。
女同学们很早就打了耳洞，一般六七岁时家里就会给她们穿耳洞，她们的母亲或奶奶烧红一根缝衣针，用手指狠狠的搓捻耳垂，直到把耳朵捻木了，用针飞快地一穿而过。她们绘声绘色和我讲述经过时，听得我又惊又怕。“不疼吗？”“还是疼。”“会不会流血？”“没有血。”她们把头伸过来给我看，耳垂上有个小小的洞眼，里面穿着一根茶叶梗。据说茶叶梗能消毒，但她们的耳朵还是经常化脓，拔出茶叶梗来洞眼长合又去穿耳。礼品店里开始卖一种防过敏耳钉，彩色的透明小棍儿，一块钱一大包，同学们耳朵上渐渐跟着潮流换成这种塑料耳钉。
父亲应我的强烈要求，在新房子的后院建了一个小花园，两个长花坛里载满了各种玫瑰，月洞门两旁是雪松，花圃里种了一颗大桂花树。我开始把精力投入到养花上，在学校里采葱兰种子，偷采邻居家的鸡冠花凤仙花种子，去山林里挖野生的鸢尾和石蒜，花卉种类越来越多，同学们来我家玩耍时，花园的美丽让她们羡慕无比。全班的女生都开始热衷养花，周末时我们到彼此家里串门，交换自家没有的品种。阿媛发育得早，这时已经颇具少女风姿，过家家和交换花草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开始变得神神秘秘。
有一次她把我约到小溪边，躺在草丛上，拿出一本杂志，告诉我这是本“黄书”。我忍住羞涩翻了翻，却感到失望，讲的云里雾里，好像是有点黄吧，但又说不出来具体东西。杂志很粗糙，纸张发黄，有错别字，配图非常低俗。我打心里讨厌这种格调，她却视若珍宝。每次我借打猪草的借口和阿媛去溪边散步时，她总会带上这种杂志，趴在草地上一边看一边唱歌，歌词都是些磨靡之音。像什么：“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又把我抛弃。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心里早已有了你。”还有：“红红的那个嘴呀弯弯的柳叶眉，洁白无银散发青春的光辉，这样的女孩真让我陶醉。”这两首歌是她的最爱，我开始不懂她。她对我的迟钝无知感到失望，加上嫉妒我和校草成为同桌，我们渐渐疏远。她另交了一帮朋友，她们偷偷穿上少女文胸，模仿着成年女人说话，讲一些镇上的家里长短，说话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好像掌握了什么天大秘密；笑的时候用手虚虚挡在嘴前，故作文雅，好像有什么东西羞于见人。这种伪装的成熟世故冲淡了少女朝气，使她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农村中小学没有园丁，课程中的劳动课，专门用来让学生干杂活。经过一个暑假的阳光雨露，操场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草丛里爬满蜥蜴、蟾蜍和各种小由。开学后的两天，全校师生人手一把镰刀在操场上割草。镰刀和蛇皮袋从家里带，草割下塞进袋子，装满后拖到垃圾堆倒出。学生虽是乡镇孩子，在家也是娇生惯养，不到一个上午手心就磨出血泡，还有割到手的，伤到腿的，被太阳晒得晕倒的。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暗恨自己身体太好，怎么就不能娇弱的晕一晕呢？开始的兴奋过去，大家都叫苦不迭，纷纷磨洋工，班主任只好来回监督进度。只有x不一样，原谅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但她的确算我的朋友，只记得她名字中有个‘小’，文中便用X来称呼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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