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朝凰回首道：“怎么样，六弟，我没有冤枉好人吧？”
回应她的是沉默。
南宫廓一声叹息，飘忽厅中，“络儿，今天让你在场，正是要让你亲眼目睹人心之险、人性之恶。我知道你与这两个丫环朝夕相处，甚是相得，并且对于弄盏，已经要算是娇惯纵容了，往日种种不当之处，我也就睁眼闭眼，全当没看见。然而小患不防，便有可能祸起萧墙，尤其是少年人心性未定，自身尚且难以把握，如何能对你始终如一？是善是恶，是敌是友，有时转瞬即变。今日这丫环只是偷你一样东西，倘若有人再出重金，让她取你项上人头——你这一生，岂非轻如鸿毛？”
南宫烟络呆呆坐着，不发一语，至亲虽然就在身边，却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羸弱无助。
“少爷……”弄盏轻轻嘶喊一声，心如刀扎。
少爷与亲人之间，原本就关系疏离，此时的孤苦，更多是缘于她卑劣的背叛罢。
南宫朝凰隔断她的视线，“你跟那个引你作恶的女人，后来还有没有再会面？”
“东西交给她之后，就没有了。”弄盏两眼红肿，泪水模糊。
南宫朝凰来回踱了几步，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了：
“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处置，都是你咎由自取。和教头，带她去铁栅屋。”
铁栅屋，就相当于南宫府的私人监狱。
弄盏人已虚脱，直直望着南宫烟络，呓语般唤了几声“少爷”，被和敬宽架着出门了。
南宫烟络迟疑道：“四姐，你想，你想怎么处置她？”
“偌大一个南宫家，千百样人物，千百样心肠，若是风纪不振，赏罚不明，那无异于自取灭亡——六弟，你得明白这一点，明白姐姐的苦衷。”
“不过，不过……唉，你们还是饶她一命吧，毕竟罪不至死。四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南宫朝凰注视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忽然应允，“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用药粉泡了一杯水，浇透毛巾，而后轻敷在剪烛的口鼻上。
剪烛悠悠转醒。
南宫朝凰好言抚慰几句，让她陪着六少爷，慢慢回累风苑去。
厅中只剩父女二人。
“大事未完，小事添乱。”在女儿面前，南宫廓愈加松弛，不停揉着额头，保养极好的面容上，被挤出几道细纹，“朝凰啊，以后这等小事，就不必由我到场了。”
“爹，我知道你不想管这些琐碎之事，不过这里面牵涉到六弟，而大婚之日又渐近，我怕影响他心情，弄出什么闪失，所以才请你来压阵。”
“你饶过那丫头，也是顾及他的想法和情绪？”
“可不是么。牛家虽不是什么名阀大族，但毕竟也是自乂区的父母官，名分上，刚刚能压在咱们头顶上。就算六弟过去了，帮不了什么忙，那我也不希望他因为此事怀恨在心，以后对咱们使什么绊子。”
南宫廓听了，默然片刻，微喟，“这孩子要有你一半懂事，要还有半点成材的可能，我就不会放他走上这条路了。”
南宫朝凰没有接过话题，她更关心的是：“爹，你觉得此次有人这样针对我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想以一本宝男证来给南宫府找麻烦，完全是做梦。”南宫廓付之一哂，神采依然。
“朝凰，既然案犯已经抓到，那就把此事定为一桩失窃案。你给王媛和照麟各写一封信，说明情况，让他们进宫面圣，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如此一来，陛下顶多责备我们治家不严。丢失的证件、幕后的指使，都不要去追查了，一旦消息走漏，满城风雨，反而会让大家都难堪。”
“我也是这么想的。”南宫朝凰应道，“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桩盗窃案，可能还是冲着六弟本人去的。”
南宫廓默默点头，“派几个可靠的人，盯着累风苑那边。另外，别人总说南宫家的规矩太严，其实还是太松了——从即日起，府中任何人想要外出，都得经你核实、批准，各处阍人对于进出者，都要仔细盘查，一旦出事，连坐之罪——朝凰啊，能者多劳，这段时期，你就多辛苦一点吧。”
“爹爹你说哪里话。”南宫朝凰浅笑微漾，化作清风，驱散乌云，“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御赐宝男证的失窃案，被捂紧了盖子，百年南宫府，又在风平浪静之中，度过了一个安稳之夜。
翌日，平静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
下人们各自忙活，目睹几位警察神气活现，穿行在府中。
警察找上门，在南宫家绝对是件新鲜事。
事实上，警察在整个自乂区都不是寻常可见的。
很难想像这些佩带枪支、装束现代的女性出没于固兴城的大街小巷时，会是何种景况。
因而，负责自乂区日常治安的那些大量的基层人员，仍然是沿用以前的男性捕快。
女性警察，是位居管理和指挥地位的中高层人员。
一旦她们露面，那肯定不是小事件了。
“蔡科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客厅里，南宫朝凰正在接待访客们。
几个小警察，不在她眼里，但对方突然造访，又让人心生忐忑，这两句客套话，讲得也是言不由衷。
来人已经亮明身份，为首的是固兴警察局特事科科长蔡欣。
蔡欣也客套了两句，而后露出公人本色，直奔正题：
“四小姐，我们这次来，是要带你们家六少爷回局里去，有件案子的调查，需要他配合一下。”
南宫朝凰面色微变，但身为南宫家的主事之人，处变不惊是早已具备的素养。
“敢问我家六弟，他犯了什么事？”
一开始，蔡欣似乎有些为难，转头与其他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才道：“我们刚刚抓获一名藩陀寨的头目，据他招供，近期山寨的匪徒们又要出山，洗劫固兴城，主要对象是你们南宫家，而他们的内应，竟然就是贵府的六少爷——南宫烟络。”
“无中生有，含血喷人！”南宫朝凰竖起两道柳叶眉。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蔡欣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我们这次冒昧打扰，也是想用事实还六少爷一个清白。”
“无凭无据，人是不会交给你们的。”南宫朝凰面色已冷。
蔡欣不慌不忙，从皮包拿出一本证件，“这本宝男证的主人，叫做南宫烟络，但我们却从那名头目的手里缴获了它，怎么解释？”
“此证刚刚丢失，是六弟身边的丫环勾结外人，偷盗牟利，南宫家已将此事妥善处理，还要禀明圣上，以求宽宥。至于证件丢失之后引起的一切麻烦，则与南宫家全不相干。”
南宫朝凰抬出女皇，蔡欣竟未退缩，“据头目供认，南宫烟络故意将此证留给他，以表明愿做内应的决心——现在既然两方说法不一，那只有让六少爷与该头目当面对质，辨明是非。四小姐，你是极识大体之人，想必不会为难我们几个，也不会让自己的家人蒙受不白之冤吧？”
南宫朝凰略一思索，“我要给你们水局长打个电话。”
固兴警察局的局长水如澄，正是水佳盈的母亲。
“请便。”蔡欣笑意不改。
在整个那特尼耶，南宫家是最具有现代气息的循民之家，古老而雄伟的宅院里，前几年就拉了电线，挂了电灯，重要成员的住所里，还安装了其他常用的电器设备。
南宫朝凰用座机拨通了水如澄的办公室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回答的让她面色凝重……
下人们依旧各自忙活，目睹几位警察从后门离开府邸。
接着，烟络少爷被警察带走的消息，插上翅膀，传遍了南宫府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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