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前,长发委地。
剪烛为小主子轻梳慢捋,沉醉目光,脉脉浸泻。
过腰的长发,已经不仅是长发,更是淌过手心的水流,冰冰的,凉凉的,柔若无物,滑而无声,漆黑如夜,又悄然映射着细碎迷离的月光。
“烟络青丝水月痕,半绕南宫半绕城。
隔空搔望白首现,未识深闺镜里人。”
不知是哪个无聊又猥琐的中年文人,恶作剧似的吟下这首打油诗,让六少爷这一束旖旎青丝的雅名,传遍了南方数省。
弄盏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拿一张手绢儿扇风,心不在焉,眼波乱转,不时扫过梳妆台上那面亮晃晃的镜子。
“依我说,这玻璃镜子就是比铜镜好多了,你看咱们少爷在镜子里光可鉴人,眉目如画,当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弄盏口齿伶俐,快人快语。
“谁说的……”剪烛是温吞水的性子,讲话慢条斯理,“我倒觉得朦朦胧胧的铜镜,更适合烟络少爷,半云半雾里面,少爷才更像神仙一样的人物呢。”
这当然是有所夸大,像南宫这样的巨富之家,所用铜镜定是上品,照人效果绝非朦朦胧胧、半云半雾。
“你觉得有什么用?人家牛督政觉得玻璃镜子就是好,专门给未来姑爷送过来,这份心意不比什么都重要?日后去了牛府那边,一切物用都是时髦货,你可别整天嘀咕这不好、那不惯的。”
“你才爱嘀咕呢,房间里的这台空空空调,你都不知念叨多少遍了……还有啊,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剪烛轻声埋怨着,暗使眼色,贴指在唇尖。
没曾想,这小动作在镜子里一清二楚。
弄盏噗哧一笑,急忙又扇手绢,“是是是,我就挑这空调的毛病了,不行啊?哎,暖和倒暖和,就是太闷气,惹得人心里又慌又躁。”
丫环们没闲着,南宫烟络却不发一语,很安静。
做个安静的美男子——这样的描述对他而言,似乎贴切,似乎又不尽然。
男子二字,落在他身上,怕是重了些。
烟络自幼迷恋长发的柔与美,不肯修剪,被人取笑或责备,倒也能忍受,留到后来,长发等身,最大的麻烦就成了怎么结发。
好在他自己发明了一种“峭岳髻”,能尽力将发量消耗在头顶,饶是如此,也还是会余下一段,自然垂散。
能把峭岳髻梳得最好的丫环,目前就只有剪烛。
一梳就是一个时辰。
此髻的繁复与难度,就不必详说了。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对外人来说是冗长,但对于主仆二人来说,却是一种享受。
像那特尼耶这种循民地区,生活节奏算是悠闲,而在南宫世家的深宅大院里面,又是闲中之闲。
但不包括弄盏这样的急性子。
“哎呀,受不了,我到外面透透气。”弄盏脚下生风,向外走。
门帘一开,外面正走来一位千金小姐,华服明姿,几近天人,身后随从者众。
“四小姐……”弄盏赶紧低下头去。
“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上哪去?”四小姐南宫朝凰微一挑眉。
“厨房里还给少爷煲着汤呢,我,我得去看看……”弄盏后退几步,紧着小步点,逃也似的溜掉了。
南宫朝凰步入室中,款款来到梳妆台前。
“六弟,姐姐要恭喜你了。”她面带喜气,温存打量,“中午时分,凤宣使就要驾临府上,你们稍微抓紧点时间。”
凤宣使是宫中女官,负责传达女皇旨意。
“多谢四姐提醒。”南宫烟络带着几分怯弱,答得甚是客气,却也惜言如金。
“迎凤仪的各项事宜,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倘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南宫朝凰将目光移到剪烛身上。
“奴婢遵命。”剪烛毕恭毕敬。
南宫朝凰又安抚了几句,衣袂微荡,端然离去。
迎凤仪,乃是恭迎凤宣使的一种仪式。
东狮帝国,以狮为国之象征,又以凤为帝之象征。
凤宣使代圣传旨,如帝亲临,因而身着凤纹官服。
官服五彩绚烂,但上面的凤只有五根尾羽。
而女帝的皇袍上,凤有十羽,以示强于男皇们所推崇的数字“九”。
凤宣使一名,带随从若干、卫队一支,以及十位凤舞姬。
宣旨之后,舞姬要作“翱天朝颂圣坛舞”。
承旨一方,要摆设香案,搭设圣坛,举行迎凤仪。
不过,并非所有的迎凤仪,都是一样的形式和内容。
根据使命的不同,凤宣使有瑞凤、恩凤、威凤之分。
瑞凤所持圣旨,内容多为女皇嘉奖、赏赐臣民,其色火红。
恩凤所持圣旨,一般是爵位册封、官场调令等等,其色淡紫。
威凤所持圣旨,却是降罪、下狱、削夺、抄没之类,其色青白。
今日南宫府上迎来的,是一只大吉大利的祥瑞之凤,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欢庆一场了。
“普天众生,无拂朕命:
南宫有子烟络,玉种兰芽,于世迥秀,温静贞顺,于时雍融,不啻族之良驹,堪为国之珍奇,特赐‘宝男’进身,以示嘉许,以彰夫德。
钦此。”
凤宣使如咏如诵,宣完圣旨,并将一本粉色封皮的宝男证颁给了南宫烟络。
下方跪成一大片的南宫族人,个个穿戴锦绣,领旨谢恩,山呼万岁。
仪式在南宫府第门前举行,四周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女皇陛下要赐予南宫烟络宝男身份一事,此前已经传遍了固兴。
全城轰动,交通拥堵,实在也是不足为奇。
圣坛之上,舞姬们霓裳羽衣,翩然欲飞。
她们为皇家所养,经过精挑细选,朝夕苦练,表现力与感染力自是非同小可。
人群不时欢声雷动,或雀跃,或陶醉。
潜移默化之中,女皇的恩典、帝国的昌盛、南宫的幸运,还有心悦诚服、引以为荣、满怀憧憬等等情绪与感悟,都会在他们的脑海里产生。
继而,像男人分为等级、男人也要出嫁这类根本不容于传统思想的新事物、新观念,也可能逐渐被他们所接受。
这正是彰圣女皇所要的效果。
花费一些人力物力,利用一道圣旨大做文章,正是出于此种目的。
用形式感,换来认同感。
一曲“翱天朝颂圣坛舞”,攀至高潮,戛然而止,四面鼓掌高呼,声如大潮,来回涌动。
凤宣使与南宫家的重要人物言笑晏晏,嘘寒问暖,一片祥和喜庆……最后她握住南宫烟络的手,上下端详,温言抚慰,而下了舞台的舞姬们,则拿出自己的手机,围着烟络拍起照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何况,对方是门风严谨、难得一见的南宫家六少爷。
更何况,他还梳了一个传说中的峭岳髻……
在南宫廓的引领下,凤宣使一手拉着南宫烟络,一手拉着南宫朝凰,走在队伍中间,大家浩浩荡荡开进了南宫府第,只留下外面的人山人海,驻足不去,谈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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