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哲明起个大早，跟着德尔特教官一起出操，卖力地挥剑呼号，又混在队伍里打了好一会而对练。
当然，这些本来是没必要做的，即使负责指导自己的师姐不在也不需要出操。德尔特自然是来者不拒，你愿来我愿教。
快到日中，操练也快要结束。哲明站到德尔特教官面前，特意地大声道：“报告教官！学生应许莉娜师姐今日接她回校，请求离队！”
德尔特愣了愣。
你小子特权阶级，要走便走打什么报告。
看了看后面的人侧过来的眼睛，似乎明白了。故意地作了作，冷下脸也大声道：“赶紧滚！”
哲明笑呵呵，蹦着跑了。
“看什么，继续练！”德尔特对后头的学员又吼了一声，却不住地笑起来……
这一次是去宣战，不仅要明目张胆还要众目睽睽。所以去哈路卡尼森家之前，还去酒馆要了两杯烈酒，然后大声宣告：“我现在要去把哈路卡尼森家的三小姐抢过来！”
哲明这档子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只不过无人认识他凌哲明。这番到处宣扬，好事者、说事者倒是认了个真切。待他一走，便有人悄悄跟了来。
日头刚过正午。哈路卡尼森家宅邸门前已多了一人。只有一人，那气势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这一日。家主夏洛克没有行程，正在阳台上喝茶，悠闲地过了正午。
忽而莱特一脸急躁地冲将进来一阵耳语。
夏洛克面色不变，端起杯茶递给儿子，自己也端起一杯走到阳台边，刚好可以看到门口那个少年。轻轻吹了吹茶，品上一小口，招呼儿子过来，指了指那少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莱特有些气急：“那小子恬不知耻地来了，我叫人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不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夏洛克没有理会儿子的发言。
“一个不知自己斤两的臭小子，妄想攀附我们家。”莱特算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夏洛克瑶瑶头：“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勇士敢以一人之力挑战千军万马！”顿了顿，“他所面对的是整个贵族，若是他成功，贵族立于平民之上的根基就会被彻底动摇……”
莱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我们更要阻止他，让他断了这念头才行啊。”
“不急，再看看。你还看到什么？”夏洛克又品了一口茶，目光依然盯着门口的少年。
莱特又看了看少年，又看了四周，摇摇头。
夏洛克轻轻一笑：“他这一来可也是带着千军万马！”说得这话已然动容。
莱特瞪圆了双目：“父亲……”
“也好，是机会，也教你一教。”夏洛克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如你所说，他不过是平民出身，无权无势更没有靠山。而恰恰是这种人才最可怕。”
又品了一口茶，“在这中央，贵族众多，派阀林立，犹如漆黑的森林里挤满了狼虫虎豹，不是相互撕咬争权夺利。然而，我们都藏身于黑暗之中，若非利益近在咫尺也不会找到对方。而他，深知这个规则，在黑暗中点起篝火。一干狼虫虎豹都发现了他，却无人敢上前去。只要离他太近便会暴露自己而成为目标，而他因为毫无价值便可以抽身而退。只是点火并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可他现在却持着火把向我们走来。对这个贵族世界他只是一个人，对我们来说他带着千军万马。”
说着笑了笑，“不过他忽略了一点，不想让他成功的人正在他身后准备着桶他一刀。”又顿了顿，“去请他上来喝茶，然后去告诉莱尼这段时间回来住，不准喝酒。”
莱特听着父亲的话似乎明白什么退身去了。
哲明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有个女仆来引路。走过门前的水池，前厅里左转第一间，看来这就是会客室了。
女仆端上了热茶便走了。
片刻，不见主人来。喝一口茶，又酸又涩，难喝。又片刻，主人还是没来。哲明倒起来在厅室里转悠，看看花瓶，弄弄几案，又坐回来，打了个哈欠斜倚在沙发上，睡眼朦胧。
门边似有黑影闪了闪，哲明似乎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清醒回来。
门口又多了一人。身形伟岸，信步走到主座，轻轻坐下，一举一动都透着老练自信的长者风范，周身气度比校长只增不减。眉宇间是饱经沧桑的稳重，一双眼睛和斓心一样，有着别样的悲悯，让人不禁放下戒心。
哲明却是一苦，这未来岳父定是比校长还难对付的老狐狸。
片刻，夏洛克先道：“好了，你来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哲明嘀咕了一句。明面上还是摆出一贯的微笑：“来接走我的女人。”
“哦？你么？你配么？”夏洛克露出鄙夷的目光，开口便横加攻讦。
哲明倒疑惑了，把不解放到脸上，倒问：“我为什么不配？”
夏洛克侧眉一挑：“那你凭什么？”
“她情我愿。”哲明开始关注夏洛克的一举一动。
“你以为你们两个小鬼这么闹我就会同意么？”夏洛克抬起眼界，侧目看过来，“你莫要以为我会怕了你的小把戏，好好看看，已经有刀对准了你的脊背。我为什么要把女儿交给一个自身难保的人？”
“因为我的手里拿着火把，他不敢桶我。”哲明也抬起视界回敬了一个侧目。
“他们可以借刀杀人。”夏洛克放下视界，双手交叉放到身前，俯下身子。这是棋手的姿态。
哲明一笑，以相同的姿态道：“借来的刀要能杀了我，我哪敢点篝火，又怎能在您面前如此过招？”
“小子莫狂，一把刀不够还可以借十把，布成了刀阵你怎么办？要知道，你这火一放要面对的可是包括我在内所有有权有势的人。你一个人，凭什么？”只差一步夏洛克就可以将死哲明。
“因为我知道这森林里除了虎狼还有猎人。他需要我这点火光，所以他会保护我的。”哲明倒将一军。
夏洛克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输着不能输气度，夏洛克不改其色，况且还未输掉全盘，手里还有一着杀手锏：“饶是如此，你也身陷重围。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可能让女儿跟你走。我承认你的胆识和才敢，但是你没有守护珍爱之人的能力。我相信你一个人在这重重杀机之中能杀出生路，但若多一个人你又该如何？你的自信来自后顾无忧，如今你有了后顾，你觉得区区一个猎人要对付如此多的虎狼还能照顾你的背后吗？”
哲明不禁身子退了半寸，这一着着实压得哲明手足无措。确实，这一路来并无后顾，因为一无所有。到了军校也和里克、卡蒂娜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隐藏关系。作为众矢之的亦无人对他们出手也就证明此行有效。但现在，如夏洛克所言，要再加上一个人真的没有自信能护她周全。
但是，怎么可以就这般退却，怎可以仅仅因为事实如此就毁了自己的诺言。我不想辜负她的期待，我想和她在一起，我不能退缩！
坐正身子，倒真似姑爷见岳父，正襟道：“我愿倾尽全力！而且，她也不是需要保护的人。您养大了一只重明鸟，如何要将它锁在笼中？”
（重明鸟是塞拉女神的图腾，吉拉卡姆的图腾是独角兽。）
夏洛克面色终于变了变，眼中放出精光，放下双手，倚在靠背上长舒一口气：“很好，我给你准备了最后一道考验，只要你能通过，不仅可以接走莉娜，我还会再送你一份大礼。”
哲明起身对夏洛克深深一礼，转往后厅。
哲明走后莱特进了来：“父亲……”
夏洛克面上有些复杂，说不出来是喜是忧：“你都听到了？”
“是。”莱特应声，有几分底气不足。
“很好，学学。”
“可是父亲，就这样让他接走小妹？”莱特依然有些不解。
夏洛克倒缓和了神色：“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你小妹了？”
“我……”莱特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这个难以言喻的感情。
夏洛克拍拍儿子的肩膀往外走：“他说的是‘倾尽全力’不是‘拼上性命’，就凭这点我就能相信他。而且他还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是什么？”
“猎人。我问你，在这中央你觉得谁的实力最强？”夏洛克出了个题目。
莱特跟在后头想了想。
所谓实力指的是无力和影响力的集合。目前中央称得上有实力的不外乎三家。加吉坦家，自己家，还有亲王桑霍斯。
加吉坦家，影响力和武力都仗着长子索尔一个“公主未婚夫”、一个“第二骑士”的头衔，他们家老二看艾尼卡那恨恨的样子就知道有多不成器；而自己家这边没有像样的武力，但从立国至今本家一直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树大根深，是以有强大的影响力；可是，亲王桑霍斯不仅本身是皇族，还有一个“第一骑士”的儿子赫伯克，手下还有一支不输给驻屯兵团的正规军，论实力只怕就是他们最强。答道：“是亲王。”
“错！”夏洛克断然否了莱特的答案，接道：“是军校！论树大根深，军校学员遍布全国，哪个不给洛克几分薄面；论武力，军校中的大部分教员都是跟随洛克上过战场的悍将，赫伯克那就是个头衔，真功夫全国上下无一人敌得过你小妹的师父安妮！数月前，洛克又垄断了中央所有的纸张供给，只要他想随时能成为中央最强大的势力。”
说得莱特脸色苍白：“那猎人是……”
“我们不过是虎狼，能称得上猎手的只有洛克那个老家伙。洛克和桑霍斯都没有动作只是因为他们不在议会里，他们的行动没有合理合法的支持。这个状况会不会发生变化就要看下面那个小子的表现了。”说话间又来到一处阳台，可以俯视中庭。
中庭里植了许多乔木，不人高，密密麻麻似如迷宫。哲明停在正中央止步不前，前厅到后厅直直一条道，却觉得这里杀气森森。
莱特丝毫不关心下面的小子，却听出了父亲话中的端倪，有些惶恐：“父亲，难道你打算……为什么？”
“你觉得我们这一家为何能从立国至今屹立不动？”夏洛克看着下面的小子，问着身后的儿子，眼中有别样的光彩。
“教子弟不出庸才，执朝纲必定纵横观局视野广阔，身为臣子更要有帝王之才，方能在朝堂之中成为砥柱。”莱特自小便是听父亲这般教大。
夏洛克和满意：“你又可否明了其中关窍？”
“子弟乃是家族长远计，一代庸才必无能使家族维系。教养子弟不可拘于家中娇生惯养，应放养与天地中，见众生百态，知万物所以由来方有广阔视野。执朝纲是大事，节节贯穿环环相扣，需要高瞻远瞩仔细筹谋，立足长远，切切不可为了眼前利益断送长远将来，故必先要考根基，保得立足之处，不吝舍却当前，思量之间不存偏见，不苟小人，扶植君子……”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如今朝堂中，跟着加吉坦那拨人正可谓用心险恶目光短浅最甚。若是洛克有心打扫了这给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朝堂，帮他一把也无妨。”
就这父子俩谈话的时候。
哲明回头看了一眼阳台上的两位大观众，苦笑一声。忽而发力奔跑。
霎时间，四方树丛中飞出八条黑影，八道明晃晃的寒光从头顶砸下。
哲明腰带一碰，寒光出鞘，尤若灵蛇蜿蜒，使一招庭舞花蝶。八道寒光眨眼间一齐走岔了路各自奔向同伴。
八人慌慌收剑。落地又将哲明围在阵中，压住阵脚。
哲明一柄精钢软剑立在阵中。
倒真是来得巧了，这精钢软剑是早前一时兴起找铁匠打的。今日去溜达，恰巧路过，剑成了就取来防身，未曾想真个用上。也好，赤手空拳这关还真难过。
思量间八人又齐将攻来。上下配合，四方相应。
剑阵哲明也是头一回见识，不免左右支绌。挡掉前面的，左右又夹攻而来；集中攻破一点，又有援手过来，不得不回手防御。
一人对一阵也称不上是拆招，也来来回回走了十个回合。仔细观察，这打法倒有些像教官讲的“八人组”。八人组是以剑盾士为基础围攻冲入大阵零散敌兵的战法，八个人配合可以困住十余个敌兵。教官当然不会讲怎么破阵，私下也想过，既然是一个应用广泛的阵，也就不是那么容易想到。这个阵，要么用人数优势去冲击，要么从外面打破，从里面以弱势人数真的不太可能破阵。只能靠奇门兵器的软件来搏一搏了。
主动出击，一剑刺向其中一人兵器，搭档立时一剑当头而下。侧身避过，成与不成在此一举。侧向移走剑路，剑腹打剑腹，出劲发力使的是拂风。软剑如灵蛇一般缠绕而上，在敌手重重一咬。
长剑脱手。哲明借势夺刃甩将出来，扔向左边。有出脚绊了面前这人，打乱阵脚。软件作短鞭，甩回之机又故技重施再夺这搭档的剑扔向右边，更进一步，一招“折梅枝”折了这人手臂，脚下更不留情，一脚踩在绊倒那人股间折他一腿。
八人眨眼间就废了两个。哲明穿到阵外，并敌入一向。阵就算是破了，只要故技重施难免不将人打残。
六人也知再打无益，收了剑，行上一礼，准备抬走同伴。
哲明也收了剑，止住六人。这折骨的伤势一般医生恐怕治不好，若是落下残疾就不好了。俯下身，将这二人关节复位才让他们抬走。
临别又行一礼以示感谢。哲明苦笑，回头推开后厅的大门。
“看来洛克也不知道给他点灯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阳台上的夏洛克嘀咕一句，回头离开中庭。
偏角落的房间，梅姐在给斓心梳妆。
看着镜子里忐忑不安的斓心：“担心他吗？”
斓心被说中心事脸颊一红，别过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怎么会，你们不是定情了吗？”梅姐倒不理解。
“可是我并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如果我们都不是对方想的那个人……”
梅姐止住斓心的胡思乱想：“记得姐姐怎么说的吗？做自己，遵从心里的愿望，自由地活着。”蹲下身子，牵着斓心的手，注视她的眼睛，“错了也没关系，回来就好。”忽而觉得有些不对，转了话头，“怎么和嫁女儿似的。”重新起身替斓心扎好头发：“好了，美美地等他来敲门。”
斓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端庄，大方，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叩——叩——吱呀——”门开了，少年终于来到最后的目的地。
回首间视线相交，会心一笑。
“我来了。”哲明向着梅姐一颔首，伸出右手。
斓心应声牵住哲明的手，掩不住的幸福写满脸庞。
走过后厅，走过中庭。哲明牵着斓心的手，停在前厅的门前，看着身侧不解的斓心，露出难色：“走出这道门，就必须面对整个世界的风风雨雨。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保护好你……现在还……”
斓心一指压住哲明的话，眼中闪这光，微笑着：“没关系，我来保护你。”
转身，推门，拉着哲明踏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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