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日。唤醒哲明的是浣洗的水声。别过视线，脖颈上一阵刺痛。果真如此，强行渡引灵力充入灵脉虽然可以一时提升身体能力，但是灵脉和血脉的强度不匹配灵脉就会压迫血脉乃至肌肉，导致全身毛细血管炸裂肌肉撕裂，就像是全身都被打得瘀伤一样。这还算轻的，如果血脉和灵脉的强度差距太大主血管被压破，恐怕当场就一命呜呼。除此之外还有被段留痕打的内伤，内外伤齐全，没死真是老天开眼。
眼角能看到身上缠了绷带，浓浓的药味。是不认识却略有些熟悉的横梁瓦顶。香几、铜炉，镂花窗户透进阳光。余光里映进了揉搓汗巾的倩影。
也许风月阁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可以稍微安下心。片刻，那侍女端起盆，带上了房门。
哲明又扭回头，脖颈上又是一阵刺痛。想动动手，刚起这念头手臂上又一阵刺痛。呼吸用些力都有三分痛苦。此刻真个成了废人。
看着屋顶怔怔出神。如果能像武侠小说里那样，来个运功疗伤就好了，可惜不会啊。稍微调整呼吸运转灵脉试试吧，总不甘心就当个废人，该做点什么。
吐纳均匀，气沉丹田，上提膻中，却陡然困住，变化不能传达到全身。看来这伤对灵脉也有影响。多少还能感觉到原本的灵脉，应该是阻塞了，看我冲开它。气沉丹田，猛地上提膻中，顺势再次沉气压迫灵力往全身灵脉阻塞冲击。宛如电击般全身一震，阵阵的刺痛，如上下针板用力一压，疼得哲明差点晕过去，冷汗涔涔而下。欣慰的是灵脉也已打通了一层。又不是修炼内功冲穴，这疗伤也痛苦得要人命。
不想当废人，咬咬牙坚持一下。
这般来来回回折磨了一整天，又失败了好几次，真个情愿一死啊。缓了口气，又提气冲脉。痛苦是痛苦，从未想过放弃，容我多喘口气……
次日，哲明的床铺宛如被水浸，身上的绷带有好几处被鲜血浸过，药也染成黑色。侍女来，吓得直去请了大夫，把哲明这一身药包重新换了。
待哲明醒过来屋子里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今天也接着折磨吧。
冲了几次，这堵塞太硬实，一直冲不开。好在伤回复了些，没有昨日那么疼了。暂时喘口气，调息平复刺痛。
不知路大哥他们如何了，耳中却隐隐听到了啜泣声，是谁出事了么？
又两日，总算能动了。倚着木杖下了床，有太多的事该问。
问了两位侍女，总算是在院子的偏角见到路平。他却是望着厢房目光闪烁。这房间并无特别，只有门帘上两道白绫，门外一副棺木。
看到哲明，路平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余下的除了歉疚便只剩哀伤。又望向厢房，像是知道哲明的来意，道：“小成他，他没挺过来……秀和，因祸得福，段留痕震碎了她的病灶，病情有所好转……我，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哲明并排立在路平身旁，看了看门口的棺木，又看了看房门上的白绫，问道：“她在里面多久了？”
“很久了。”路平的声音有些颤抖。
“很久？”哲明瞪大了眼，脸色大变，慌慌奔上前去。门前顿了顿，用力推开了门。
只有一副棺木和泪眼婆娑的秀和，面容憔悴，仿佛已经失了魂魄，手里攥着那支金簪伏在棺木上。有人推门而入，只幽幽地瞥了一眼。
哲明松口气，真个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往后退两步，问身后的路平：“何时出殡？”
“后日，过了小成的头七，出城火化。”路平梗咽着说完这不长的一句话。
哲明又看一眼秀和，招呼侍女来，拉路平离开。
这许多多的事总要有个缘由。而这个缘由却要从两百年前说起。适逢第二次世纪战争末期，西北王国已经濒临崩溃。此时，有一群人以巨舰渡海而来，在登陆地附近击退了袭扰平民的外国军队。这一举引起了国王的注意，风雨飘摇时这些来历不明又无处安身的人反而可以利用。于是这群人以封地为条件和国王缔约，以奇异手段竟挽大厦于将倾。由这群人黑发黑目，有多数自称墨者故而被称为“墨族”。
异族突入，自然会有不少冲突。墨族人在生活习惯，文化形式都和原生的居民有巨大的区别，作为领主的墨族，也并没有强迫原住民们适应自己的文化，默默地选址建了自己的城池，苦心经营终于繁荣起来。原住民有能接受墨族人生活方式的也进入了这座城市，经年累月，各种各样的民族文化都在这里定下脚步，从此这座城市被成为“百家城”——这片大陆上除了圣殿以外最大的经济文化中心。
只是，当住民都开始转变自己的信仰，作为原生宗教的帕拉教受到了威胁。这个国家的教会在国难中为求自保而建立了“国教骑士团”。教会和墨族的角逐也在此拉开序幕。最后演变成了“教廷内战”，国教骑士团在墨族人强大的实力下溃败，退向东南。整个王国西部几乎都划作墨族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国王利用此机会回复元气，以首都为中心牢牢掌控住中部和东北部，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但这终究是一个国家，即使内部势力分裂，对外仍然是国王说话。
国王试图统一势力，但无论是墨族还是国教骑士团都根深蒂固，反而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流血事件，所以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百年前，墨族内部观念不和分裂，一派于百家城对面的再立一城名——“蜀山”，主自我修为而悟天地。两城相望，互为扶持。
十一年前，王国爆发席卷全国的“尖耳族内乱”，三大势力皆牵涉其中，形势更加复杂。最后以尖耳族一部“毡颌部”被歼灭收场。
正是此役促使王国发生政变。时第二王女西门珊于江湖中立起第四势力“红衫阁”，又一次促发蜀山及百家城的分裂，从而诞生了所谓的“黑道”。
蜀山分南北斗十三宫，分别以星君名号称各宫主事。小成为十三星君末位贪狼星君，秀和却是红衫阁掌门西门珊的亲传弟子。两人江湖相遇，相知相恋，却迫不住门墙之别。路平与西门珊本是一宫师兄妹，眼见物是人非心生恻隐，有心助两人打破门墙。此时，却似晴天霹雳，秀和染上顽疾，多方求医无果，恐时日无多。幸蜀山掌门念在同门，也然动了恻隐之心，暗助三人离开西北王国远赴海外。多方辗转才在此寻一僻静之地，平平淡淡的了却残生。却是红衫阁派段留痕千里追来，终于铸成今日之局。
这便是种种缘由。哲明听路平道完不禁唏嘘，曲曲折折竟有这多。心情却有些奇怪，忽然对心中那个想往世界有些畏惧，这觉悟如何没有，早在心中无数次提醒自己那个世界绝对不美好，可是没想到还是要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在再看路平，想到小成、秀和，却又有了丝丝的暖意，最美好的邂逅总是发生在最残酷的世界。也许，这就是考验，如果能挺过来——是啊，如果能挺过来。能挺过来的又有多少，更多的会像小成秀和这样阴阳相隔，物是人非……这心头又是一痛……
入夜，落下濛濛细雨。哲明杵着木杖，穿过庭院，回到小成的灵堂。门开着，没有烛火，看不到门内如何。与门口的侍女耳语两句，挑灯入了灵堂。微弱的烛光只能映出秀和孱弱的身形。
她只是呆坐着，望着小成的棺木。仿佛她爱的人只是睡着了，静静地躺在那。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出殡。”哲明只立在门口，望着小成的棺木，尽可能柔声说这么一句会刺痛人心的话。
“我……我害怕……”暗处的秀和哽咽着吐出了三个字。
“此乃人之常情，何况，即便你不惧怕我们也不能让你这么做。”哲明这般说着，却有了三分动摇。
“他为我豁出性命，我…我却不敢随他而去……”似乎听到秀和的啜泣。
“他豁出性命是为了你死还是你活？他又是否愿你随他而去？”哲明的话倒冷了三分。
“我……我不知道……”这句话似乎是在问哲明，又似乎是秀和在质问自己。
哲明却又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至少你活着他的付出才是值得的。”
没有了回应，摇曳的灯静静守着两人的身影。痛苦与悲伤也同这烛火一般沉进黑暗慢慢消散。
次日。
风月阁诸人将小成与段留痕的棺木抬上车，默默地送出城。没有丧仪，没有缟素裹身，只是这样静静守着灵车。
慢慢将棺木抬上柴堆，守灵三刻，齐声唱魂。
山河兮巍巍，狂风兮萧萧，问我兮何悲，斯人兮已不在。
烈火兮肃肃，余人兮潸然，魂魄兮何去，天地兮同与归。
燃木生火，再唱魂，送这二人重归天地。
望着这些唱魂而潸然泪下的人。哲明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仿佛这有堵巨大的门墙，自己被生生逼了出来。
我不会唱魂，与这二人更无深交，何谈伤悲。只是，看着火焰中的他们，不禁有些羡慕，有这么多的人会为他们的逝去心心念念悲伤流泪。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有人这样为我伤心流泪……如果有……如果有的话……我想我也会像小成一样，拼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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