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剑的少女回头,惊异地瞪着粉毛的卡雷斯少女,她对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印象。
“……你想要怎样?”
“真的是你啊……我是安露弥!不记得了吗?刚才还不确定,看到脸了才发现果然是你。”
“喂,还记得我嘛?咱们在哈托斯菲尔德和比罗塔的下水道见过呢。”
“……?”
“……诺以该尹。”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注视着米歇尔缓缓说道。
名为玖怜的特拉肯少女一如米歇尔数月前见到的模样,冷淡漠然,容颜不曾改变,头盖兜帽,一对小巧的龙角顶得帽子微微凸起,披风下露出一小截丰满的尾巴。
她那双锐利的眼眸紧紧咬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无法参透其中的深意。
然而……玖怜仅仅是对他俩印象不足,正在努力回忆。
更令她在意的是,自己居然被人从背后毫无防备地接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经历,此刻只让她毛骨悚然,同时又羞耻。
究竟是最近疲于奔命害得警惕心下降了,还是说本能判定安露弥她们没有威胁而忽略了呢。
不对……
“……我没空。”
她转过身怒视着台上的神甫,手中的太刀锋芒毕露,咬牙切齿下,血水从唇角流出,那双深邃的黑瞳隐隐有变形的趋势,眼底浮现金光。
“呃,玖怜?”
“你想做什么?”米歇尔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裹挟着惊人的杀意,正从面前的龙角少女身上喷薄而出。
台上,神甫慷慨激昂。
“同胞们,拿起你们的香炉,把庙里的圣火盛在其中,再焚上香!快,快啊,带到集市中央,为你们彼此赎罪,因为有怨毒的仇恨从神祗那里生出来,瘟疫已经在北边发作了……!”
“母亲说,忒雅斯的神撞见了我们的罪行,她求大神容我们往荒野里去,行三日夜的路程,祭祀我们的神,伊勒多剌,免得他用重重的瘟疫、尖锐的矛攻击我们!”
台下的平民惶惑不安。
“……!”玖怜的手被安露弥死死按住。
“你干什么啊?你那副架势,简直像要把谁生吃了似的。”
她用尽可能轻细的嗓音对玖怜说道,把玖怜强硬拉到身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
“瘟疫降临,受者无不死状惨绝,外界认为无医可治,然而教会却有圣女的……”
“为什么?主为什么要惩罚我们,我等何错之有?”
神甫沉默了片刻,向那个打断他的不和谐音看过去。
“问的好,兄弟……那是因为主要那些报恶信的人都糟瘟疫,纷纷经受折磨死去,若主真的对吾等一视同仁,用瘟疫攻击我们,你早就从地上除灭了。”
“……放开。”
“你……你等一下啊!”
安露弥被轻易挣脱,玖怜那纤细的手臂里竟然蕴藏着远超她想象的力量,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甩胳膊就害得她几乎要身形不稳向后倒下去。
“可我的姐夫,姐姐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啊,几代人一直恪守法律……”
“哦不,兄弟,哦……”神甫对他摊开双手,表情相当困扰,嘴巴却张成一个滑稽的圆圈。“神不会降罚于无辜的羔羊,你们家一定有人是罪人,不然母亲为什么不庇佑你呢,请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可是!他们从没有伤害过谁啊?赋税也好,对领主的忠诚也好,从未有过异心!他们还是忠实的信徒,神甫先生,请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身破烂!我们家可是连饭都吃不饱啊,为什么姐姐她还要受瘟疫折磨,浑身脓疮,口鼻溢出黑血!”
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聚焦在男人身上。
平民们交头接耳。
“瘟疫?什么时候到这边来了?”
“神甫先生……不是说瘟疫只在北边流行吗!”
“他家里有病人!他也是感染者!”
“噫……!”
惊惶不安,如同掷石子入湖中产生的波纹不断扩散,放大。层层叠叠,恐惧的情绪成倍增长,台下的群众转眼间一哄而散,纷纷推搡着彼此拼命从男人身边逃离。
“……放手,快放开我,要被推走了。”
玖怜三人被人群裹挟着后退,视野狭窄,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呼喊,与他人摩肩擦踵,几度被狠狠撞胳膊,若不是紧紧抓着彼此的手转眼就会被冲散。
“怎么回事?”
“……都是你害得,就差一点了……”眼看神甫的身形逐渐模糊,玖怜握紧了拳头。手中的太刀渐渐消弭成齑粉。
她猛地转过头来,红着眼怒瞪着安露弥。眼眶湿润。
她们被挤到大街上,立定在原地,耳畔传来越来越清晰的盔甲摩擦声,足踏声。
“……圣教骑士。”
玖怜看着整齐划一地闯进广场的铁甲人们,竟流露出更加刺骨的杀意。
“……”她将矛头转向一众圣教骑士。
那一片黑压压的行军,目测人数已经超过二十几,盾牌尖矛利剑乃至弓弩一应俱全,全部装备精良,在米歇尔眼里不亚于正规军。
“喂……不是吧,你……真的要干吗?”
“……”
“你要杀了他们?你疯了吧?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的!”
“……与你无关。”
“怎么会!我看你就是想找死,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奉陪,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毁了!”
“……”
“行了,把你的源术收起来。”米歇尔黑着脸贴到玖怜面前。
“先不说你干嘛要找教会的麻烦,这里的人多数都有信仰,对他们来说诺以该尹和魔人一样邪恶,圣教骑士会以审判异端的名义把你活活烧死,就这样暴露身份,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他对玖怜没有什么好感,若是她执意要惹麻烦,那他就会在威胁波及到安露弥之前亲手让玖怜停下来。
玖怜矮他一点儿,同样以冷酷的目光仰视着米歇尔。
细看之下,她本就清秀的容颜中也带有不输安露弥这种顶级美少女的美感,黑发黄皮肤,四肢纤细,肤质细腻通透,颜色白皙,和安露弥比,五官轮廓较为柔和,整体线条更清晰,虽然现在还很稚嫩,并未长开,想必以后会成长为惊艳四座的美少女。
“……同类,但是讨厌的家伙。”
她的嗓音带着点好听的烟腔,同她耷拉下的眼皮一样慵懒,然而她身上凛然的杀气也是货真价实的,米歇尔清楚,那是曾在尸山血海中几度泯灭人性过后的后遗症,举个恰如其分的例子,她就相当于一把沾满血痂又崩刃的刀,即使无人挥使依旧蠢蠢欲动,静静凝视也会让人心生惧意。
玖怜同样来自帝国集中营,和米歇尔一样,是身负异种之血的半魔,从出生起就被帝国人当做杀伐的工具培养,但和米歇尔不同的是……玖怜显然是一个更合格的杀戮兵器,至少,曾经是。
与同类接触,他心中没有一丝喜悦。
诺以该尹间互相敌视是种常态,血腥的争斗司空见惯。你没有对同族抱有敌意,不代表对方没有把你当做可憎的虫豸。
更何况他对玖怜几乎一无所知,她还曾展现过足以碾压二人的实力,这一点让他很不安,对方的立场如何,事关二人的生命安全,必须谨慎考虑是否要与其敌对。
更深层的理由是,米歇尔一直对安露弥缄口不言自己是帝国人的事实,害怕伤害到安露弥的感情,如今同乡的玖怜出现就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无限加大。
眼前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个威胁。
还是不要和她扯上关系,米歇尔心想。
“你也是,别那么紧张啊,好不容易再会,不能高兴点吗?”
“……?”
“安露弥……”
狗子挤到他俩中间,张开双臂搭在两人脖子上,笑嘻嘻地呼着热气和他们脑袋贴在一起。
“好不好?你们俩别板着脸了,握手,来握手言和!”
“可是安露弥,她……”
“停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米歇尔,我不许你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你难道不想玖怜吗?”
【其实我并不想看见她这张脸的,实在说不出口啊】
“玖怜,咱们不是约好了吗?要再见啊~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安lu?”
“你在叫我吗?”
“……”
“……我,黎稚语,不是很好,但我,记得你,卡雷斯人。”
玖怜面无表情,但显然冷静得多了。
“是嘛!这不是想起来了吗?我就知道咱们会再见的,嘻嘻。呃对了,你能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吧?”
“……你们?能听懂,看起来没理解错什么地方。”
“好吧玖怜,还有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你刚才那样真的好吓人,我不知道你为啥那么生气……冷静一下,冷静下来了吗?跟我说说呗。”
“……教会的人,都是坏人,很坏的。”
“为什么啊?”安露弥无法理解,在她看来八布迦的贵族即使再腐败,教会和圣教骑士也都是秉承高洁的正义之士。
“……他们必须死,神甫,必须死。”
她这么说真的很奇怪,连米歇尔都一头雾水,因为玖怜和赛伊都是慈爱之神的使徒,与教会的关系理应很融洽才对……
等等……
“赛伊呢,她在哪里?”米歇尔问她。
“……”玖怜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指向教堂的方向,教堂背后的一个街区外,矗立着的黑色方尖塔。
“……小唯,在那里。”
同一时刻,教堂外的广场。
圣教骑士们将各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高洁地不可一世的圣教骑士们手持尖矛将自曝亲人感染瘟疫的男人围在一个小圈里,任凭男人抗议呐喊也凛然不动。
几名身穿白色甲胄的面具人从神甫背后缓步走过来,领头者侧头回望神甫,后者点头,仅是一个眼神交换,面具人们的手中便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圣教骑士们见状赶忙为他们让出道来,保持阵型后退了几步,依旧对男人森然戒备。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抓我?”男人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
面具人举起手中的烈焰朝着他漠然地走过去。
“你们也是圣教骑士吗?你,你要做什么……?等等,喂,等等!”
“我没病,我没病的,真的,真的啊!不信你可以检查……”
“火啊,燃烧殆尽吧……”
面具人手心对着男人,微弱的火舌喷涌而出,转瞬化作火海炼狱席卷男人。
“吔啊啊啊啊!!”
男人在魔法的炙烧下痛苦不堪,四肢胡乱拍打扭曲。旁观的圣教骑士无不惊叹于人体的关节竟能自主弯曲到这种地步。
“吔,吔,吔噫啊啊啊啊啊!!”
首先是衣物,在烈火中变为残渣余烬,粘在烧得通红的肌肤上。这个阶段最为痛苦,体外撕裂般的剧痛,肺部滚烫焦灼,同时几近窒息。喜好玩弄蚂蚁的人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觉得十分亲切,那种眼看着生物承受极大折磨痛苦挣扎的样子有种毛骨悚然的快感。
随后是皮肉脂肪,烤得皮肉开裂,愈发焦脆,连浓烟也遮盖不住恶心的油脂味四散逃离。到这个地步,男人便开始逐渐不哀嚎了,停止扭动。
“吔呀呀呀……”
男人在烈焰中化作一道焦黑枯瘦的身影,在完全被业火吞噬前,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映出一张十字架图纹的铁面具,面具的缝隙下,是一对冷酷无神的眼睛。
面具人背后披着一张图画着慈母圣赦教教徽的麻布披风,其图案为,怀抱婴儿垂泪悯人相的圣灵楠哈乐芭。
圣教骑士们,围绕着被处决的男人,即使距离数米也能隔着铠甲感受到烧人的高热。
他们轻车熟路地负责善后。
同样的包围圈,不止一个,还有数个百姓被圣教骑士包围着。
他们听到男人的惨叫,看到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纷纷大声求饶起来。
不过无人理睬,面具人们上前挨个烧死了他们。
“神甫,这些人就是离那个感染者最近的人了吗?”
白面具的领头人发话。
“是的……嗯,我很确定。”
他撒谎了。
他怎么能记得住每一张脸,这些人哪里是离男人最近的人,不过是在人群的推搡中跌倒了来不及逃跑的倒霉蛋。
“请理解我们,瘟疫的传播速度远超你的想象,神甫……为了从源头上遏制瘟疫扩散,我们不得不下狠手,你是第一次见我们办公的吗?恕我直言,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你会理解的吧?”
“瞧您说的,你们清理者是希利尼王室与圣教骑士携手一体的的代言人,你们所代表的就是楠哈乐芭大人行驭人间的意志啊。我怎么……会不理解呢?”
“嗯,但,你知道吗?瘟疫是可以依靠空气传播的,我很担心,这里的几个王八蛋会通过唾沫星子感染在场的所有人。”
“这……不是说瘟疫只会通过水源感染吗?”
“也包括体液,先生。我在楼上看得可清楚着呢,那个男人大嗓门喊个不停,口水喷得到处都是。啊,我记得你的讲台离观众也不远吧?就四五米的样子。”
“您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也在感染的风险范围内,先生。”
“胡说!我,我是说怎么可能?我健康得很呢,完全没有发热头晕!”
“你在担心我一把火把烧了你这身华服吗?哈哈,不用这么惊慌,但那个男人说得对,我们需要检查,仔细地检查,看看还有没有人是感染者,放过一个就意味着害死一城的人啊。”
“对对对,您说得对,我们应该立刻开始检查……对在场的每一个人,不,全城都要!”
“好啊,现在就开始,不过不用那么着急,让我们先从眼前的人开始吧,先生,还有在场的各位圣教骑士,你们会乐意配合的吧。”
“那是那是……啊,啊对了,辛苦各位清理者了,真是感谢,谢谢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扑杀瘟疫,教会感激得无以回报……这里是一点薄礼,还希望你们能赏脸收下。”
神甫弯着腰递出一小瓶浑浊的黑红色液体。
“哦,‘圣女之血’是吧。”
“是的,这可是母亲的使徒,神明钦选的圣女所流出的生命结晶!受圣灵祝福过,叫邪魔侵蚀不得半点,是能化解疫病的唯一解药!”
“放你的狗屁哈哈哈,我刚才看到你他妈的贱货在演讲时准备卖这些肮脏的小玻璃瓶,这那里是什么圣女的血?我看和杀猪时从猪脖子上盛的血差不多,谁知道你卖的到底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害死人的毒药。”
“这,这不是假的,我敢保证,千真万确!是从圣女大人身上抽出来的!这瓶还是我亲手划开她的手腕接满的!”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圣女大人在希利尼,圣女之血也只在希利尼分发,怎么到你这里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呢?”
“我向您保证绝对货真价实,我的侄子,患上了严重的脑病,我亲手喂了她一瓶圣女之血后他便奇迹般地康复了,你绝对不敢相信,在这之前他甚至连床都下不了,而现在他却跟朋友们一起在后院踢球,这不是神迹是什么?您可以亲自去找他看看,再说了我怎么会拿伪劣假货敷衍您呢。”
“那你的意思是希利尼的那位圣女大人有假咯?”
“我怎么敢……不是这个意思啊,您还是不信,那我……!”
神甫说罢举起小瓶一口闷完了。
“先生,这只能说明你的药没有毒罢了。”白面具领头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神甫狼狈的模样,“不过,我很感兴趣。还有存货吧,我要二分之一。”
“啊?这……太多了。”
“反正还能再抽吧?”
“是的……可是您为什么突然愿意相信我了?”
“有研究的价值啊,也许,这‘圣女之血’,是真的圣女之血呢。”他嗤笑道。
“您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白面具领头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那么圣女大人现在在何处呢,你在抽她的血,也就是说你把她囚禁了吧。”
“呃……咕噜。”神甫咽了一口口水,犹豫再三,转身看向教堂后方的黑色方尖塔。
塔上没有窗户,表面造得十分光滑,巍立在教堂区深处。
犹如一座监狱。
“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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