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已经连着三日睡不好觉了,安露弥问他:“你咋又是一副熊猫眼儿嘞?”她刚刚伸了个舒展全身的懒腰,心情大好。米歇尔连吃早餐的动力都没有,打了个晕乎乎的哈欠回怼她,“看来某人的休息一直不错,真羡慕啊。”她喝了一口米歇尔煮的热水,拿起放在背囊旁边的剑,精神焕发地站起身。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起来陪我切磋两下子,我跟你说我又想到了新的剑招,我想实验一下……”
“哈?又来?昨晚不是已经练过了吗?算了吧……”他抚摸着后脑勺上的大包心有余悸。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她眨眼,得意地哼哼笑,抛给他另一把剑。“我要上咯。”
是啊,我哪有什么选择。他心想。
自从离开伯迦德后,只要在赶路之余一得空,安露弥就要缠着他练剑,虽说是切磋,米歇尔还是回回被揍得满头包,他绝对没有放水,当然是指单纯在剑术的比试上,不知不觉中那小丫头在剑术上又有长足的进步,没有人教导她,完全无师自通,就这已经能完全压制米歇尔了,他占不到一点便宜,被从头吊打到尾,这可让他郁闷得不行。
每次练习完他都累得站不起身,稍微一碰身上被打得淤青的部分就生疼,再加上连日在山区长途跋涉,自然休息不好,倒是安露弥,活力满满地像条小野狗,完全不受赶路的影响,精力好像没有穷尽似的,每次切磋完依旧生龙活虎,心情悠哉的样子。她倒头就睡,米歇尔就惨了,身上的痛劲儿没缓过去就睡不着。
不过,光是看着她这么精神我就满足了,心里不自觉地开心,感到振奋……旅途漫长险恶,我从未设想过自己一人走会是什么模样,还好有她在身边才不无聊,呵呵。
就当是陪她发疯好了,狗子一周总有那么七八天安生不下来,等精力耗尽了自然就老实了……这样想应该没错……没错吧?
剑身的影子急速逼近米歇尔的脑袋。
“你也真是的,每次都不手下留情……”米歇尔在大步向前的安露弥背后念叨道。
“我都用剑身拍你了啊,又没用剑刃。”
“是是,你说的都对,至少下次开打前先让我做好准备吧,凭什么只允许我用剑呢,我明明更擅长用长枪……”
“实战中敌人又不会等你,哪会按你心意来……哼,好吧,我下次让着你一点儿就是了,你这么说总感觉是我欺负你似的。”
喂喂,分明就是好吧。
“哦……你又在想和那个中间管理人战斗的事了?”
“嗯啊……我一想起他就心里磕碜得慌。”他看到她的犬耳微微下坠。“要是以后每个敌人都有那么强,我可不觉得咱们能一直走好运。”
她说的是谑纵教团的中间管理人、那个魔神的走狗、下流的魔教徒、使用死灵法术将三个哀恸的灵魂捆绑在同一具肉体中的怪物,米歇尔回想起他只觉得隐约不安,毫无疑问,谑纵教团知道白光的真相,对峙中间管理人的那晚本应是他们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如果提前得知他的存在的话,他俩肯定会有所准备,说不定能掌握一丝线索,可惜没有如果一说……他多希望没有跟魔教徒扯上关系,可他们的参与让本就错综复杂的线索更加混乱,只要他和安露弥今后继续深入调查白光,就免不了面对这些疯子,届时他可没有信心能保护好安露弥。
“我们现在太弱了,不能这样一直下去……就是因为没有力量,我才无法保护好家人。”
他知道,这时候安慰她没用。安露弥的骄傲仅是她万般复杂内心的一部分,藏在她的小脑瓜里的种种思绪远比表情丰富的脸蛋展示出来的更汹涌澎湃。
“你说的没错,但又错了。”米歇尔平静地说。
“什么啊,绕口令似的。”
“你说‘我们’,但我只看到了你在说自己,有我和你才算‘我们’,既然咱们能联手打败他,下一次也可以,只要是我们一起的话。”
“……?文绉绉的,我不喜欢。”她嘟囔。
“想变强没什么错啊,不过安露弥应该多给自己和我一点信任。”
“好吧,我说不过你就是了。”她烦躁地挠挠头,“我懂了,不要这么焦虑,对吗?”
米歇尔笑笑,“那是当然咯,我相信‘队长’,咱们汀莱蒂尔今后还要继续拜托你呢。”这个词让她耳根发红。
做好一个领袖吗……我也许并不称职……
不,即便只有米歇尔和我,我也想尽力做好力所能及的……
“哼哼,你不提醒我都快忘了,既然我是队长,就要好好行使队长的权力,你可要听从指挥哦!”她转过身挺起胸脯,尾巴兴奋地甩来甩去。“我以队长的名义命令你,替我背包!怎么,这就不愿意啦?”
“不好,让这家伙发现盲点了,哎呀呀,小小年纪就沉迷特权,这可不得了。”
“……你当我聋了?”
日子过得很快,从米歇尔和安露弥离开哈托斯菲尔德后已经过了两个月。
现在是9月,已是比尼亚乌萨的深秋,再过两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雨季。
果真如简缇娅所说的一样,大路上常有拦路劫掠的流亡者,却从来不见卫兵的身影。
他们无论拦截下的是乡绅富豪,还是为了避开战火而流浪的孩童妇女,全部来者不拒。
某日一群不幸的流亡者准备向往常一样抢劫路过的行人时遇到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于是他们更猖狂了,叫嚣着要超额完成人贩子给他们的配额,把女孩团团围住。他们天真的以为能提前下班。
结果安露弥一人就收拾了他们全部,八个成年人,全被打得失去行动能力。而米歇尔在战斗开始前用诺以该尹的感知力探查到了隐蔽在附近的一处营地,里面绑着五个女人,他想都不想直接过去解救她们,完全不担心安露弥那边,等他给所有人松绑后她正好解决完对手。
他俩问过后才知道,她们来自伯迦德的一个贵族家庭,在转移事件前就举家往南方迁居,不到半路就被流亡者截胡了,花大价钱雇佣的随从当场被杀,车夫一看情况不妙脚底一抹油就跑了,害得他们被流亡者捉住,她们的丈夫和兄弟被杀,所有男人都没幸免,不光全身家当被洗劫,还要整日遭受人贩子侵犯……现在一贫如洗,只剩下一匹饿得精瘦的马儿和一辆马车了。
然后他俩跟着女人们搭了顺风车,一路前往最近的城市,日夜兼程了三晚,全程为这些光彩不再的阔太太们当保镖,路上再度遭遇了流亡者,甚至是跑到大路上来撒野的魔物,安露弥和米歇尔一同挺身而出,一一斡旋保护她们周全,数次血肉横飞的战斗下来令那些旁观的太太们心惊肉跳,但少年和少女英勇抗敌的身姿也深深烙在她们心灵深处,恐怕到老了还会记忆犹新吧。
他们最终停在一座叫海格德利的城市,郊外也有一个转移灾害留下的大坑,但城市并没有被卷入其中。
“今天也辛苦了。”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们。”“到这里就可以了。”
太太们挨个弯下腰拥抱米歇尔,在他脸颊上又亲又蹭,向他们告别。
“再见咯,小弟弟。”
安露弥气鼓鼓地瞪着被她们抱得晕头转向的米歇尔,以眼神向他抗议。
她们没有钱或者别的贵重品当报酬付给他们,只留下了数不清的感谢和泪水,以及向他们许诺过的好名声。尽管他俩都没在意,汀莱蒂尔的名号还是传播开了,他们不知道消息经由人们的口舌加工后传得越来越离奇。
听说过汀莱蒂尔的人有不少,却没人知道他俩的名字和样貌,有人说他俩是心肠善良的小英雄,只要向他们拜托甚至不会收你报酬,让人不知道该笑他们太年轻单纯还是愚蠢,也有人说小队里有个面相清秀文雅的男孩,神神秘秘的难以接近,他手下养了一条粉毛的卡雷斯狂犬,见人就咬……在他们毫不知情时,名声越传越广。
然而他们离开伯迦德后已经过了两个月,到现在还是没有掌握任何关于孩子们下落的线索,沿路打听根本一无所获。
于是他们在海格德利稍作补给,收集情报后便没有再停留,继续朝着西斐伦城前进,把下一个目的地设做距离他们200多里远的比罗塔。那里究竟是不是梦中预见过的那个城镇,只有亲自去看才知道了。
“哦哦!能看得到城市了!”
离开海格德利后,他们又走了四天,为了避开大路不得不选择穿过深林,山路蜿蜒崎岖,缺少能用来判断方位的地标,再加上地势高低错落,因此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米歇尔疲惫不已。
安露弥应该也很累了吧,他这么想着,一转头却看见她兴致盎然地眺望远处。嗯,看来傻瓜的确不容易累。
前方的城市正是比罗塔,坐落在裂谷中,房屋低矮,雾霭缭绕,光照面积弱的可怜,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停下。”
他们被驻守在城门外的士兵拦下了,士兵透过头盔的缝隙俯视着他们,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大手,掂了几下。
“喏,快把通行文书交出来。”
“什么文书?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听她这么一说,士兵非但没有皱眉反而更开心了。
“还能是什么,证明你可以进城的文书啊,没有的话就一边待着去吧,哈啊~”他打了个哈欠说道。
“不可能,我们从伯迦德离开后一路上经过的每个城镇都没向我们要这玩意儿,到你这里怎么就需要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所谓的‘文书’长什么样。”安露弥仰起头直勾勾地瞪着对方。
“你的文书呢?别告诉我跟这两个小孩一样。”一旁传来另一名士兵的声音,跟他谈话的是一个油腔滑调的瓦伊拓人。
“哎,哎,在这儿呢。”他递给士兵了一只钱袋子。
“唔嗯,确实没少。”士兵扒拉开口袋瞅了一眼,对身后的同伴试了个眼色。
城门缓缓开启,瓦伊拓人陪着笑脸走了进去,随后城门立即关上。
“现在知道长什么样了?”
“你这是……勒索!”
“嘘~话可不能乱讲,哈哈哈。”
“这是规矩,我们说什么你就照办,不爽可以离开。”
“我会向领主告状的!”
“好啊,我们无所谓咯。”士兵摊手笑道,守门的同伴还吹起了口哨。
“切……”安露弥一脸火大的表情,转身拉上米歇尔离开。
“没人管他们吗……”米歇尔皱眉问她。
“肯定啊,有人管事的话他们还敢在大白天勒索?”
“看来咱们在酒馆听到的没错,至高领主被流亡者暗杀后,整个行省都乱套了。”
“没错,乱到流氓混混都能当卫兵了,哼,我看霍穆福斯省真的要完了。”
“可是,不还有其他领主吗?”
“有个屁,肯定都像边裕领一样早早跑路了。”
“也不好说呢……不过,咱们怎么进城?”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进比罗塔,“要不咱们直接去西斐伦城吧,反正就两天的路了,那里有圣教骑士驻守,应该没人敢胡来。”
“不,我很确定比罗塔就是梦里见过的那个城镇,你也这么觉得吧?”
这点米歇尔也有同感。
“嗯,一模一样。”本应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镇,但是当他看到一切都和梦中的场景完全一致后,荒诞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了,不由得心里发怵。
“这事儿越发诡异了……可是都到这里了,不管让咱们做梦的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我也一定要进去看看。”
“不如把简缇娅小姐的信拿出来给他们看,或许会放咱们进去。”
“我觉得没戏,他们肯定会叫咱们去西斐伦。”
“可恶。”
他们不是没有钱,只是不想浪费在贿赂守卫身上。
安露弥抬头瞅着城墙,又在守卫身上来回打量,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我觉得还是不要翻墙比较好哦……”
我可不想被当做小偷啥的……米歇尔心里嘀咕。
“试试后门?”
“走。”说走安露弥就立刻行动。
比罗塔的规模比以往见到的城镇小近一半,很轻松的就走到了城镇的后门,他们在路上看到了一处在河对岸建成的墓园,也和梦里的一样。
坏消息来了,后门也有守卫,而且看起来一样惹人讨厌。
虽说干的是拦路勒索的事,他们倒是一点儿也不懈怠,以毫不客气的视线紧紧盯着靠近的安露弥和米歇尔,跃跃欲试。
真让人生厌,米歇尔最讨厌的就是陌生人的视线了。
好像不对劲,他们的视线……
“喂!过来!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小屁孩。”
提着长戟的守卫向他们走过来,发出咔哧咔哧的金属碰撞声。
“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呢?”
“路过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你们就是我的问题,我可不记得有放你们进城过,闲杂人等不许在比罗塔外闲逛,明白吗?”
“哦?那么说在外面务农的农民也算?”她以嘲笑的口吻反问,将视线移至在城外的田地里忙活的农民们。“还是说只要付了钱了就能在城里城外为所欲为?”
“别想糊弄我。”他阴沉地说道,“虽然这没什么好自豪的,但我跟前门的那些败类不同,我驻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骗子、混混、偷人家陪葬品的盗墓贼、还有像你们一样的脏小鬼从后门溜进城里,我劝你们最好死了这条心。总之后门不许外人进入。”
“真见鬼,要不是你那些狗屁同事拦路勒索我会到这里来?我看你们分明是一丘之貉。”
“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做好自己的本分。”
一旁的另一个守卫看不下去了,过来插嘴道:“唉,换做以前不是这样的,最近的局势真的很紧张,外面都是流亡者,听说还有谑纵教团,弄得人不得安宁……北方人都在南下,天天都有成百人经过比罗塔,鱼龙混杂的多了去了,偶尔就会有一些不安好心的畜生混进来,所以才开始管制啊,我也瞧不起前门的小伙子,真的,可事实你也看到了,就是没人管,他们才这么嚣张。”
“你们也真是倒霉啊,再早来三天就不是这样了。”
“那也不用这样对我们吧?搞得像审讯犯人似的。”
“不赖我们,前几天就有两个外地的女孩进城惹了事,呵呵,你绝对想不到,她们居然抢劫了面包店,不要钱,光拿面包,你说怪不怪,老板还让其中一个暴揍了一顿,鼻梁给打断了……不管问她俩啥就是不说话,哎呀,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关键是谁都不记得有放这俩人进来过,刚抓住一不留神就溜了,我敢说她们肯定还在城里。”另一人附和道。
“所以我就说了嘛,臭小鬼不值得信任。”
“不过话说,她们的年纪正好跟你们差不多,等等,你还记得她们是什么族的人吗?”守卫一边问同伴一边警惕地打量起安露弥。
“一个是稚羽族的,好像是金发,还有一个……长着角,是个啥来着?”
“特拉肯,龙族人,我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吧?特拉肯,在这种乡下,他们不是生来就是贵族吗?你确定?”
“我哪会认错,她头顶长着龙角,屁股后面吊着根长满鳞片的尾巴。”
“啧啧……”
安露弥越听越惊奇,因为他们描述的分明是她在哈托斯菲尔德见过的那两名诺以该尹少女。
“等等,你再说一遍,特拉肯,还有稚羽?你说她们和我们年级差不多,是这样吧?”米歇尔凑上前焦急地询问。
“是啊,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没什么。”米歇尔欲言又止,强行说服自己冷静,退到安露弥身边。
“这会是巧合么?”她小声问他。巧合?在这方圆千里,深林成海的范围之内,被诱导至这座偏僻的城镇,与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再度相遇,这是巧合吗?不,这世上的所有巧合都不过是精心伪装的别有深意罢了。
“我希望是。”他点头,表情阴沉,“把咱们送到她们身边,很可能这才是那个梦真正的含义了。”
“那大家呢,梦预示过这里会有大家的线索。”
“我不认为是假的,如果幕后主使想留住咱们的话,就一定会给出足够吸引力的饵食,而且……”米歇尔顿了一下,“我也很在意那两人,想不到还能在高墙外碰见同族,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们,没错,很多。”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上次因为大意让她们跑掉,这次绝不会了。
毫无疑问那两人是从舒尔亚雯帝国的集中营里出来的,不像是来追击叛逃的同类,据他所知,诺以该尹想在帝国势力范围外行动的唯一可能就是给他们当追杀同类的猎犬,既然不是这样,那她们又是如何从那个人间炼狱中逃出生天的呢?还有他记得很清楚待在集中营里时曾在海娜尔那里听说过诺以该尹的叛军的存在,他们致力于帮助有反抗意识的同胞脱困,她们会知道什么吗?如果可以,他真想去见一见这群人,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他们,一个一直以来困扰得他辗转难眠的……不光是这些,还有太多想问她们的了,如果不是自己一无所知的话……
想到这里米歇尔攥紧了拳头,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弱小,包括无知。
一定要去见见她们,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进入比罗塔。
现在不光是为了吉恩家的孩子们了,他也有了一个更私人的理由,这个想法萌生时他就已经决定涉足这趟浑水了。
“什么高墙?你在说什么?”安露弥眨巴着眼睛问他。
“抱歉,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他歉疚地低下头,她心领神会,不再追究。
“好吧,老实说我也有点在意那两个女孩的事情,你说过源术跟转移灾害有关吧,说不定她们知道些什么,咱们去找她们吧。”
“嗯,可是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怎么进城……该死,我看是跟这些人说不通了。”她咂嘴抱怨,“算了,比起这个咱们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太阳要落下了。”
安露弥看着西沉的太阳逐渐被林海淹没,喃喃自语,扭头看向河对岸的墓园,在那里,一座颓丧阴森的教堂正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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