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麻烦

他们的目的地是镇长宅邸。从南门走到镇中心的镇子宅邸只用了不到5分钟。

“吉恩叔叔?”安露弥直接推开门把小脑袋探进屋子里。

“拜托了老公,听听吉恩说的吧,你们不是老友吗?”首先传到他俩耳中的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他俩一进门就瞥见在正对面最醒目的位置上挂着一张比尼亚乌萨国旗,门廊两旁的墙壁上还挂着许多装满正规军徽章的相框。

“你不用跟我说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你太让我失望了,就像英夫一样。”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俩悄悄地站在厅堂外,正好撞见镇长古利特坐在厅堂里的餐桌前,背对着他的夫人和吉恩。

“古利特!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就这么难吗?事到如今,帝国军大军压境随时都有可能入侵,你还执迷不悟,要知道还有很多人因为相信你决定留下来啊,你想让他们给你陪葬吗?”

“那又和你这个见风使舵的懦夫有什么关系?你想走就走吧,这片土地和房子都是我的,我待在上面问心无愧,凭什么要我让给帝国佬?我就算死,也要有尊严的死!”

“别什么尊严什么民族大义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妇人揉着枯槁的头发向他丈夫一边咆哮着一边跺脚。

“……我”吉恩一时语塞。

安露弥和米歇尔记得,吉恩叔叔曾经是支持镇长的那一派的人,在不久前面对越来越多有关战争的“流言蜚语”,吉恩和多数无力从自然灾害的创伤中康复的人们一样,选择自我欺骗,向着鼓吹大家不用逃难的古利特说话,因为他们的阵仗声势庞大,有不少当时就决定南下逃难的人因此被说服了,大家一直惴惴不安的待到前几天,直到帝国的阵线逼近到家门口时才幡然醒悟。

“……要不是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我也不会浪费时间跟你吵,我就是想让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了,你可是镇长啊,你得替还犹豫不决的人们想想,他们也有家庭,就像你我一样有子女,你忍心看到他们被卷入战争吗?只需要你一句话,剩下的人们都会愿意跟大家走的,就这么简单,我求你了,这次不是以老朋友的身份要求你,而是以同样身为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你请求,英夫肯定不想看着你去寻死的。”吉恩的声音发颤,他攥紧拳头,低垂下视线。

“我才不是谁的父亲,英夫,那个……只会顶撞我的不孝子……才不是我的儿子,对,我就没有儿子!”古利特站起身,抡起桌上的牛奶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转过身瞪着吉恩和他身后的两个孩子,眼睛睁得老圆,瘦削的脸颊颤抖不止,唇上的胡子几乎要翘上天去。他被人提到叛逆的儿子英夫,分外眼红,因为自从去年魔物袭击镇子那次开始,他就一直被加入巡逻队还幸存下来的英夫以没有决断力为由嚼舌根至今,两人的关系早就将至冰点了。

“喂,冷静一点……”吉恩有些吃惊,赶忙摊开手安抚他。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指着吉恩跟妻子,涨红了脸。“比尼亚乌萨不需要你们这些懦夫贱种!无能!你们去死吧,你们不去死,那我去!”

“我们都是为你好呀,可你……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么恶毒的话?”妇人一下子红了眼睛,指甲掐进胳膊上的肉里。“好,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后悔,你就跟这个鬼地方一起毁灭吧。”她特别强调了最后几个字,提起准备好的行李,抹着眼泪径直穿过门廊,和安露弥他们擦肩而过。

安露弥和米歇尔哑口无言,怔怔地愣在原地,转过身想挽留妇人的吉恩也看到了他俩。吉恩看着安露弥抖动的瞳孔,再回头看向颓坐在椅子上的镇长,嘴唇嚅嗫着还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叹了一声气,拉起孩子们离开镇长宅邸,决意不再停留。

屋外,走在他俩前面的吉恩头也不回地说道,“抱歉,孩子们,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您为什么要道歉?”米歇尔听出他的鼻音有些堵塞,好像哭了似的,十分不解。

“我要是早点听宫城说的带你们去南边的省城里避难,哪怕生活苦一点也比现在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要强啊。”

“这不是您的错……谁也没有想到前线的比尼亚乌萨军会溃败得这么快。”

“不是的米歇尔,我……我没能坚持自己的立场,要是我当初跟其他想搬离镇子的人一起坚持到底,至少也能说动一批人提前做好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害得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是我不好,我……我抱着侥幸心理连累了你们,连累了其他镇民。”

“我明明答应过你妈妈要带你远离危险的,结果我辜负了她……也辜负了古利特的妻子啊,明明是她求我去说服古利特的,最后什么都没能办成啊呵呵呵。”

吉恩痛苦地挤出这几句话后发觉这样的发言可能会让他们不安,便更加无颜面对身后的两个孩子了,米歇尔更是无言以对,低垂下头。他并不是责怪吉恩先生,而是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宽慰他。

“叔叔。”安露弥沉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为我们自责,你觉得是你害得大家被卷入危险里的,原来你一直都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啊……老实说,我多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唉声叹气的模样,因为你在小爱她们眼里可是最大的依靠啊,如果连你都崩溃了那我们又如何能鼓起勇气呢……”

“我懂,小安,对不起,我只是最近有点累……我会振作起来的。”吉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伸手去抚摸安露弥的脑袋。

安露弥却直接推开了他的手,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我是说!如果叔叔你觉得累的话,可以向我跟米歇尔说啊,我们都知道你要照顾大家压力很大,我们都看在眼里,一个人憋着还不得憋坏了,是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想在小爱她们面前说这些,怕她们担心,但你可以跟我们说,我跟米歇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担心会影响我们,我们可以替你分担一些!”然后她略带犹豫地补充道:

“只要你愿意。”

然后吉恩有些羞怯地缩回了手,不去看安露弥的脸,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哈哈,你跟你妈妈简直一模一样,我打小就说不过她。”他哑然失笑,没有回答安露弥反而转移话题。

“呃,这是夸我的话嘛?”安露弥摸摸后脑勺一脸疑惑。

“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

“什么嘛,分明就是在骂我!你提到妈妈时总是在损她!”

“没办法啊,谁让你是姐姐的亲女儿呢?什么缺点都遗传上了。”

“唔姆姆,谁说的,至少……至少我继承了她的美貌。”安露弥故意骄傲地挺起胸膛,嘟起嘴。

“乖孩子,你还得再发育上几年呢。”

米歇尔也不禁捂嘴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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