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黑暗中的呻吟越来越惊悚。
“等一下啦！呜呜……好可怕，好可怕！”
菲丽丝跟上安露弥的步伐时，却撞见两人停在原地。
一束光透过天花板上的井盖照射进来。
他们眼前的是，两位衣衫褴褛的异国少女。
金发的黎稚人，以及黑发的特拉肯人，看起来年纪和他们三人相仿。
她们脚边，摆放着简单铺设的毯子、一对水壶、一口破锅、几块染血的布，以及缝补过的风衣。
看来她们在这儿生活了有一段时间了。
金发的少女有着端正的五官，她的眼眸是纯净的碧蓝色，肌肤如同凛冬时节漫天飘零的雪一般洁白，纵使蒙尘，染污，被划出了许多红色的划痕，依然和那头灿烂的金发一样惹人惊艳。然而她的衣服却十分破烂，甚至没有穿鞋子，或许是丢了吧，她似乎并不在意，用裸足站在泥泞中惊恐地看着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们。
黑发的龙族少女状态很差，被金发少女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拼命想要独自站起来。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几乎失去颜色，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人也变得惊愕不已。
他们的造访毫无疑问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米歇尔看到她已经诺以该尹化的左臂，皮肤黝黑坚韧，关节处生出弯曲的骨刺。
“米歇尔，真的是她们……等等，先别动手。”
“……！！”
“怜，是他们……怎么办？”
少女们使用的语言对安露弥和菲丽丝来说是外语，生涩难懂，只有米歇尔能听懂她们说的。
“……无需多言。”
黑发少女挣脱开同伴的搀扶，咬牙切齿，狠狠地瞪着米歇尔，她的眸子迸射着点燃恨意的火光。
“怜，别！你现在的身体是无法支撑战斗的！”
“……放开我。”
“求你了，咱们走吧！你会死的！”
“……小唯，我们不能永远躲下去，我必须……直到将所有想要伤害我们的人渣都杀干净为止……在那之前，我都不会停止战斗。”
气氛突然间急剧剑拔弩张，连一头雾水的菲丽丝也感觉到威胁。
“欸？欸？这是怎么回事？”
“等下，咱们不是来打架的，先冷静一下。”
“你看她像是会好好说话的类型吗？”
米歇尔的口气强硬，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
“不是吧……你，你快跟她们解释下啊，你不是会说伊楠语吗？”
安露弥看看米歇尔，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喂，我说你们先冷静一下啊，咱们见过一面吧！就在那个村子里，想起来了吗？”
安露弥连忙向少女们摆手，希望能表明他们并无恶意，但很显然，平日里习惯了大嗓门的她，用着她们不懂的语言讲话，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聒噪，没人会留意她想说的话。
“或许你们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梦里。”米歇尔用伊楠语对她们冷冷地说道。
“啊？”小唯先是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又紧张起来，
“……梦？”玖怜沉着脸，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是啊，我们也做了梦呢，关于你们的。”
她侧对着米歇尔，俯下身子，腰后露出一把藏在刀鞘里的太刀。
“你说什么？”
“……”
这时，米歇尔三人一同看到一个影像。
怜宛如瞬间平移一般突进到米歇尔的面前，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画面就切换到了少女完成拔刀斩的景象。
钢铁撕裂血肉的声音伴随着泼洒在墙壁上的血液一同发出声响。
“唔！”
“……”
漆黑的下水道中，亮起两双金色的眼眸。
“米歇尔！”
米歇尔仓促招架前太刀就已经撕裂了他的胸膛，幸好及时将身体硬质化才不至于被一刀两断，刀伤不够致命，但依然很痛。
他因此踉跄，失去重心。
怜依然冷酷地注视着他。
下一个动作依然是拔刀挥斩，这次米歇尔甚至无法做到格挡。
“……切！”
“你有毛病吗？我说了住手吧！”
这一剑被安露弥招架下了。
剧烈嗡鸣的金属碰撞声刺得菲丽丝耳朵生疼，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愣住了。
“……别来碍事！”
“哈？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
短短几秒内两位少女便数度交锋，安露弥刚开始时气焰高涨，几乎要和玖怜持平了。
然而她很快就败下阵来，因为两人的剑术完全是云泥之别，即使是对此一窍不通的菲丽丝也能看出安露弥的颓势。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明明两人都不占地形优势，她却宛如被大人教训的顽童似的，单方面被玖怜教训。
米歇尔只能看着她被轻易解决，一时间无法置信。
安露弥要远强于一般剑士，明明很强的。
她是个战斗天才。
她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经历了数十场严峻的战斗的磨炼，即使面对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匪徒也能做到一人单挑全部还能完胜的程度，这份实力即使是常年与魔物作战的圣教骑士也不遑多让吧。
但现实就是十分残酷。
她的对手远比她精通战斗之道。
安露弥每次主动攻击都会被玖怜轻松化解，一点一点被逼入被动，劣势扩大，然后败北。胜负在瞬间敲定，不知为何，玖怜却迟迟没有补上决定性的一击，然后安露弥便反扑上去，重复之前的局势。
这种状况来回上演了四五次。
很快米歇尔就察觉到了违和之处。
玖怜呼吸紊乱，额头上泌出了许多汗珠，她原本就不健康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眼圈发黑，眼皮越发沉重。
玖怜的体力正在急速透支。这就是她一直都在专注防守的原因。
即便如此安露弥也被修理得够呛，她肩头和腰腹上的划伤越来越多，握剑的手麻痹得快失去知觉，每一次挥剑都让关节加剧疼痛。
终于，安露弥先失去了武器。剑被打飞在一边。
她就这样无计可施。
玖怜伸出了那只诺以该尹化的左臂，却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你是人类，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
“切，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吗？”
“可是母亲明明说过了你们都是敌人……”
“嘟囔啥呢，老娘还没死呢，接着来啊！咳咳……呸……”安露弥呛出一口鲜血。
“……你们不是使徒，更不是帝国的刺客……为什么要追我们？”
这时。
“啊……啊啊啊！”
玖怜感到手掌一阵蛰痛，丢掉了太刀，抱着不成人形的手臂，痛苦哀嚎。
“怜？”
就像不断扩散的癌细胞，她身体上诺以该尹化的部分正在飞速吞噬人类的肉体部分，将少女稚嫩的躯体转化成可怖的异形组织，从手臂蔓延至肩膀、胸腔、脖颈，以及脸……
“这是……不好了……怜，我这就过来！”
小唯跑到她身边却被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
“噫呀啊啊啊！！”菲丽丝被吓得一屁股坐在臭水沟里。
“咳……咳，怎么回事？她发生了什么？”安露弥靠在墙壁上才勉强站立。
这种情况米歇尔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诺以该尹是人和魔物繁衍的后代，与生俱来就拥有着远超人类的力量，然而这就像上天为了拨正裁判的天平，给予了他们这等不应存在于世的污秽之物惩罚——并不是所有诺以该尹都能驾驭自身的力量，其中一部分可怜的家伙天生便无法控制变身，将在人性与蛮荒之血间逐渐迷失自己，最终彻底沦为无意识的异形。
他联想到刚开始看到玖怜已经变形的手臂。
原来如此……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处于半变身的状态了吗？不，也许更早，她到底维持变身的状态多久了？
米歇尔记得自己曾经也经历过无法恢复人形的时刻，那时的痛苦和恐惧刻骨铭心，他永远无法忘怀。
玖怜就在经历这个时刻。
只是米歇尔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剧烈的转化，她的哀嚎声撕心裂肺，仿佛经受千刀万剐，连他都不忍直视。
“你，我说你呢！”小唯冲米歇尔喊道。“你也是诺以该尹吧！帮我按住她！只有你能做到了！”
“求你了！”她急得眼泪住不住掉下。
“唔啊啊啊……”
玖怜发疯了似的，胡乱挥打手臂，砸得墙壁崩坏坍塌，她的四肢和脖颈变得细长如竹节，嘴里生出獠牙利齿，人类时的面孔变成一副开裂的面具挂在变得畸形的脸上。
米歇尔也不管菲丽丝会如何看待他们了，解开了围巾，双手摊开，任由诺以该尹的力量从脊骨侵蚀上大脑。
他也变身了，比起玖怜更像人形。
“真要命！这都什么鬼啊！”安露弥气鼓鼓地抱怨道。
再袖手旁观的话恐怕所有人都要遭殃，再说她还有问题要问她们，必须让玖怜活着，于是她和米歇尔一起上前制服发狂的玖怜。
两人不愧是好拍档，身为人类的安露弥完全可以跟上变身的米歇尔，替他照应，及时施以协助。
菲丽丝怔怔地看着他们，眼前的展开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大脑因此宕机，身体不听使唤地杵在原地，她现在怕得要死，只想回家。
玖怜现在这个状态其实要比人形时弱得多，她不再用剑后明显安露弥就有信心近身，不过另一个问题随之出现，失去意识的她可不会再下手有分寸，她变成了一头失控的野兽，无差别攻击视野内的一切活物。
这其中就包括小唯。
米歇尔不计前嫌地站出来为她挡下了玖怜的拳头。
玖怜似乎是因为疼痛停止了步伐，小唯趁这个空隙总算和米歇尔说上了话。
“对不起，请相信我……怜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没救了……你也是诺以该尹，应该很清楚转化到这种地步是回不来的。”
小唯没有回应他，她面色不改，眼神却透露着绝望。
“你该不会想要杀掉她吧。”安露弥问他。
“恐怕这才是解脱。”话虽这么说，其实他们两人拿玖怜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才不是呢！”
安露弥一本正经地瞪了她一眼，鼓起腮帮子表现出满满的不悦。
“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不也像她这样吗？既然我能把你救回来，那她也行！”
昏暗的地下，空气潮湿，光源仅有头顶的魔法和从地面渗下来的一点儿眼光。
安露弥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在其他人面前摆出这样一副骄傲的站姿。多少让米歇尔和小唯受到了一些鼓舞。
从刚开始就一直盘算着逃跑大计的菲丽丝在看到这幕后有点愣神，她多羡慕安露弥的勇气啊，自己如果能像她一样肯定会受欢迎吧。
可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无力改变现实的死小孩，不像某些人生来就是主角。
是嫉妒，也是出于渴望，习不得教训的她竟开始怂恿自己，不要害怕，站起来。面对现实并没有那么困难……
可是这里又脏又臭，还黑得要命……
要是我被打到了怎么办？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没地方躲啊，会死的，一定会死的！我又要吐了，呕……
好吧，即使取回理智了还是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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