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不止

晌午,两人才回到伯迦德。

阳光薄弱,翻卷而过的阴云将天空遮蔽了大半,使人感到寒意。

街上不见行人的踪影,望向难民营的方向可以看见篝火的微光和袅袅炊烟,接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他们身穿被血浸染的银白色的盔甲,肩带教会的纹章,走路发出咔吱咔吱的金属摩擦声,在一片阴郁破败的街景中格外瞩目。

不过,他们脚边堆着尸体。

不用细看也能明白那是某种非人类的骇人怪物的尸体。圣教骑士们两两一组,轮流抬着尸骸向远离难民营的东边离开,安露弥在尸体堆里注意到了其中一具人形的尸体。

“那纹身,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魔教徒……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伙提到过还有别的信徒吧,原来是跑到伯迦德城来了啊。”

昨夜发起的进攻吗?还好我和安露弥早早离开了,真让人后怕。米歇尔心想。

毫无疑问,驻守的圣教骑士们获胜了,但他们眼里没有光彩,紧紧抿着嘴唇,空气里丝毫没有因胜利而愉悦的氛围,看样子战斗比想象得更惨烈,先是转移灾害害得城市分崩离析,幸存者流离失所,然后魔教徒和魔物的劫掠接踵而至,真是不幸啊……若是在这种环境下还要弹冠相庆,连米歇尔自己都要低看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骑士一等。

今天的冒险者公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们聚在公会的前台前叽叽喳喳地嘈杂,互相分享着难堪的嘴脸,想为连日遭受魔物侵袭讨个说法。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昨晚魔物又来了啊!他们吃掉了我弟弟!”

“真是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都不敢在晚上睡觉了……公会不应该保护我们吗,你们难道不就是为此存在的吗?看看你们又做到了什么?”

“就是,把纳税人的钱吐出来!”

“吐出来!把钱还给我们!”

吵吵嚷嚷,耳朵生疼。职员小姐被发牢骚的人群团团围住,表情为难地杵在原地,焦急地东张西望。

“公会又不是国家建立的,怎么会花他们的钱?”米歇尔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眉。

“是这样没错。”安露弥叹气,“他们只是很害怕……完全失去安全感了,毕竟转移灾害过后政府和秩序就消失了啊,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这点,经历过这些后正常人都会变得奇奇怪怪吧,可我还是得说,我讨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别人。”

真希望他们能安静下来,但看样子这事不会轻易了结了。

两人加快步伐远离公会,进入难民营。

他们隔着被风吹得呼呼抖动的低矮棚顶看到了简缇娅,委托的最后一步就是向委托人报告,到这里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对方先发现了挥着手小跑过来的安露弥,说道,“咦?安露弥,米歇尔?你们还在城里啊。”简缇娅看起来无精打采却仍努力营造出一副稳重的态度,肉眼可见的萎靡,远不如之前那样精干,她的脸看上去已经有些时日没洗了,盔甲上沾着不少脏污,米歇尔看着不自觉感到自己的内心在往深处下沉。

“呼呼我猜您一定需要一份来自公会的报告,我们这边正好由您需要的哦。”

“哈哈,让我猜猜,你们的甜甜圈被偷了……等等,你说公会?”她不再开玩笑,转换成一张严肃的面孔。

“没错哦,我们就是接下您的委托的人。”她还怕简缇娅不信,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委托书和冒险者徽章。

简缇娅只是扫了一眼徽章,留意更多的是安露弥胳膊上缠绕的乱七八糟的绷带和脸上微微渗血的药布,眼神变得柔和。

“发生了什么?”

于是,安露弥向她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昨夜的所见所闻,阿麦格拉、魔教徒和死灵法术,以及转移灾害带来的毁灭与死亡。

讲述中,简缇娅的表情越来越不可置信,震惊,最后变成无可奈何的遗憾。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唉声叹气道,“关于白光我有想过很多种可能,只是做梦都没想到会这么荒唐。”

“您有什么头绪吗?”

“抱歉,没有。”她伸手打断了安露弥的话,弯下腰把脸贴向她,“嘘,先不要声张。”

安露弥循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颓坐在篝火前的人们,心领神会。

“昨晚真的很不好过,很多人都受到了……惊吓,他们现在不能再经受打击了。”

“我在街上看到骑士们在搬运尸体,有魔物的,有人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她苦笑,“那些谑纵教团的败类带着魔物来洗劫城市了。”

“谑纵教团?”安露弥和米歇尔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嗯,他们是信仰黑暗母亲,瘟疫与破败之神的魔教徒,自称谑纵者。”

“我还以为信仰魔神的人都是一家的。”

“不是啦,就像信仰七神的各个教团,每个魔神也都有对应的粉丝团,我们在共同的圣父,天主,忒雅斯教的旗帜下彼此团结,圣教骑士只服务于忒雅斯教,而他们,那些魔教垃圾,不存在像忒雅斯教这样的存在作为教团顶点管理其他派系,他们基本上各自独立互不干涉。”

“听起来和一帮土匪没什么区别。”

“真是这样就好了。”简缇娅把攥紧的拳头放在嘴边,沉思道,“你们说的那个像不同血肉缝合出来的魔教徒,他身上的那些纹身……再跟我说一遍,当真是这样?”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有错,太猥琐了,他最好别有第二条命,不然我肯定会把他揍得更惨。”

“你说战胜了那家伙……只凭你俩?真的吗?”

“那可不是嘛,嗳,米歇尔,那可是咱俩的功劳,你说对吧?”她对简缇娅骄傲地挺起胸脯,扬起嘴角眯着眼,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仿佛在说“赶快夸我”似的。

“嗯……简缇娅小姐,她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过她才是最努力的那个啦。”米歇尔也有些自豪,不是为战胜魔教徒,而是为安露弥自豪,单纯的替她开心,他继续补充道,“对了,那个魔教徒说过什么代理人,他似乎是奉命来到裂谷的。”

“原来如此……”简缇娅以忧心忡忡的表情回应,接着转身来回踱步。她的部下,一名敞开头盔面罩的骑士凑了上来跟她低声谈论了些什么。

“那帮疯子贱货,我就说了白光肯定和他们有关系。”

“原谅属下冒昧,我刚才一直在旁听,既然裂谷通道已经被废墟堵严实了,那咱们就不能再干等着别的领主的救援了,而且很有可能别的领地也遭遇了转移灾害,他们自顾不暇……”

“说的也是,你去找只笔把这俩小家伙刚才说的记录一下,然后写成信给我。”

“呃,有什么问题吗?”安露弥探着脑袋问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简缇娅回身冲他俩微笑,“不过我真的得感谢你们,你俩解决了一个我们长久以来都没能打败的对手,帮大忙了。”

“不是吧,有那么夸张……?”

“按你们的说法,那家伙绝对不是一般的教徒,八成是‘中间管理人’,简单来说就是个负责管理一般教徒的高阶教徒,也就是谑纵教团的干部,离开他一般教徒就只是散兵游勇,把他消灭了就等于彻底粉碎谑纵教团在这个地区的组织,像他这样的中间管理者可能还有两三个,但在他们之上的就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代理人’,魔神投射在人间的疾苦化身。”

“你们完全不知道这有多么大的意义,可以说……是你们拯救了成百上千人,孩子们,太感谢你们了,你们做的真的很棒。”简缇娅抚摸了一把安露弥和米歇尔的脑袋,表情发自内心的灿烂。

“我,简缇娅·菲里斯,以教团第42军骑士长之名代教团向你们致以敬意。”她挺直腰身,右手握拳放在心口,神情庄严肃穆,向他俩微微鞠躬。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半跪下来一把拉过安露弥和米歇尔,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和他们贴着脑袋。

“我一直以来都不太擅长做这种事……上一次这么认真地行礼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还是刚加入教团时吧,跟你们差不多一个年纪,我都快忘了哈哈……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啊。”

“哇……哇……”安露弥羞红了脸,没了傲气,变得像受惊的小狗似的结结巴巴。

米歇尔也吃了一惊,他向来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但此时还是任由简缇娅拥抱他俩,还觉得心里无比安心。

“你们值得得到这项荣誉,大可以更开心一点儿啦。”简缇娅温柔地抚摸着两人的脑袋,向他们低声说,“话语或许苍白,但你们要知道不光是我,还有那些在和谑纵教团战斗中失去生命的圣教骑士同胞们,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的,我身边很多人因此失去了朋友,甚至是爱人,他们的怒火……痛苦都无处宣泄,而现在终于扳回一城,他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

“由我自己来说确实很可耻,其实我们一直在对抗魔教徒的战争中不断失败,昨夜就是这样,眼看着败局已定,敌人却突然撤退,我想应该就是因为你们干掉了中间管理人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的,但事实就是因为他们撤退我们才能挺过来。”

“所以,孩子们,骄傲一点也可以哦?”

安露弥感到心里暖洋洋的,没有说话,圆乎乎的脸蛋却因为高兴变得光彩夺目。

米歇尔也是,他看到安露弥这样由衷觉得欣慰,昨夜受的一切伤都值得了。

“嘿嘿……谢谢您啦,米歇尔!快点也向人家道个谢嘛。”

“嗯,谢谢您,简缇娅小姐,我没想过能帮到您的忙,不过,我们有您这句话就值了。”

“还不够,我是说,我的小英雄们值得得到配得上他们的奖赏。”

“看看你们这幅样子,跟乞丐似的,来吧。”她站起来拍了一把他俩,走到驻守着骑士的马车边上,掏出了一小袋囊囊的铜币,也不去数里面的数目,直接交给他们。掂着分量就知道绝对远超委托应得的赏金。

然后她抽出了两柄剑,交给安露弥。

那是两柄带着皮质剑鞘的圣教骑士剑,剑身比一般的直剑短几厘米,样式朴素,握柄饱经风霜,划痕刮擦无数。

“这,这真的合适吗?”安露弥两眼放光。

“做冒险者怎么能不带武器呢。”她朝两人眨了下眼。“还有这些,嘘,别让其他人看见了,物资本来就不多了……”她把两人拉到一旁,以身体挡住难民营方向的视线,拿出一些方便保存的食物、皮革、药品,塞到米歇尔手里。

“你们接下来还要继续南下吧,给你们个建议,远离大路。”

“呃,为什么?”

“战线近在眼前,整个行省动荡不安,流亡者们抓住了这个机会对霍穆福斯省的各个领地进行拦路劫掠,城市还好,乡镇就惨了,你们最好不要走在大路上。”

“天哪……怎么这样……”又是未知的转移灾害,又是魔物侵袭,又是代表魔神行驭人间的谑纵教团,这几日过得相当魔幻,安露弥差点就忘了比尼亚乌萨还处在流亡者反叛的威胁下,这些人自诩对抗恶德贵族的反抗军,实际上做的却是连土匪都无不及之的打砸抢烧,正如搅烂一锅粥的老鼠屎,他们选择行动的时节也真是恰到好处,为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国家埋下更加恶毒的祸患。

“南方行省都乱成这样了,他们这么做不是把所有人往火坑里推吗?”

简缇娅摇摇头,眉眼痛苦,“没办法啊,现在的王室根本无力解决内部矛盾,呵……他们想不想管都不知道呢。”

她把视线移向难民营中央坍塌在地上的慈爱之神雕像,不见群众的身影,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聚拢在神明的残骸下痛苦祈祷,可怜的楠哈乐芭这就失去了昔日的信徒,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宛如一具弃尸。她看着觉得心痛,悲凉,又无可奈何。

“真该死。”

“没错,就是该死,下次不要这么说了,安露弥你可是女孩子,总说粗口是会嫁不出去的。”简缇娅笑道。

“哈哈哈,哎呦!”米歇尔捂着嘴笑,结果立马被安露弥在腰上拧了一把。

“我猜这些补给不是免费的,对吗?”安露弥问简缇娅。

“真聪明,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小家伙,好了,言归正传……提尔!写好了吗?”

“等下我在信上盖章……好了。”刚才那名男性圣教骑士拿来一封盖好信戳的信封,简缇娅从他手中接过,转交给安露弥。

“帮我个忙,孩子们,把这封信交给西斐伦城的亚珊,他是那边驻城圣教骑士的头头,一个老烟鬼,别担心你们肯定能认出他来,那里的人不管问起任何问题你就说是我派你们来的,其他都不用回答,明白了吗?”

“没问题,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注意的?”

“唔,来,我给你们在地图上标注一下,西斐伦城邻接着隔壁的亚斯塔禄省,坐落在霍穆福斯省仅存的峻山腰下,那边围绕着成片深林,不像这里都是秃了吧唧的平原,挺容易迷路的,你俩路上多留个心眼,注意安全,他们当地有座高的不行的方塔,你可以当做地标,看到塔就一直走下去,很快就能到。”

“好嘞。”

“为了避免你好奇,提前告诉你信里的内容吧,其实就是你们刚才跟我说的那些情况,转移灾害,还有用死灵法术的中间管理人,谑纵教团在密谋着什么,西斐伦城的人需要知道这些,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我和米歇尔保证会送到这封信,嗯……不过,还有个问题。”

“哦?你指的是他们的阴谋吗?我也不懂,只能交给上面的人去调查了。”

“不,我是说别的,您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吗?”随后安露弥向她描述了梦中的那个阴云弥漫的峡谷小城,只是没提是做梦梦到的,还有梦里的其他内容,那个挂在十字架上的异形。

“峡谷和大片的墓地?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比罗塔,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地方,虽说就在前往西斐伦城的路上,但你们要去那里的话得绕点路。”

“好吧,我只是提一下,其实我也不确定要不要去那儿。”

“没关系,你们想去的话就去吧,我记得那里离西斐伦城只有两到三天的路程,正好顺路歇一晚。”

“唔,谢谢您。”

然后,两人和简缇娅简单地聊了几句后就准备上路,尽管对方建议他们先养养伤再走,安露弥还是婉拒了,不由分说地拉上米歇尔出发。

看来安露弥还是很看重简缇娅交付给她的任务。

米歇尔对此没有意见,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就陪在她身边找回大家,反正到头来还是要继续南下调查转移事件,顺路帮人家一个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能从别的圣教骑士那里得到一些线索。不过更重要的是,安露弥开心,她愿意做这件事,不是谁逼她这么做的,那米歇尔就一定奉陪。

他喜欢看到她现在这样神采奕奕的笑脸,还有那个一如往常站在他身前的小小背影,永远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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