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丝,或者说出云崎·宁宁·菲丽丝,因为羞耻,她不会如此称呼自己的全名,只会在外人面前支支吾吾地叫自己菲丽丝。
她快要饿死了,在这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随时都可能暴毙街头。
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尸体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直到发臭都无人问津,但听说为了不占用公共资源,在比罗塔只有有名有姓的尸体才能有幸安葬在城外的公墓里,她认为像她这样身份不明的家伙死后肯定会被卫兵一把火烧个外焦里嫩。一想到这儿,一股胃液就顺着喉管往外涌,菲丽丝赶忙捂住嘴,面无血色的脸因为恐惧变得更加阴郁。
虽然大多数人眼中的菲丽丝只不过是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来自一个曾经光鲜亮丽的贵族家庭,曾以傲人的成绩在十岁时就破格入学魔法大学,是个父母引以为傲的魔法天才。
但现在,她操着一把劣质的大法杖,头戴一顶宽阔到能遮住脸的魔法帽,身上破破烂烂,佝偻着身子徘徊在大街小巷,恐怕比起魔法师,人们更愿意联想到乞丐吧。
没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个年仅13岁的女孩子吊着仅剩的一口气独自流浪街头,没人在乎,因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这已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
“不要看我,不要看。”菲丽丝在心里不停默念。
她不想让城里人看清自己这幅狼狈相,所以把头埋得很低,让人家看不清脸,像个走动的破布袋子似的,同时努力藏住自己身上老鼠的种族特征,为的就是避免被人发现自己是米基魔斯人的事实。
贪心鬼、狡诈的病原体、小偷、刺客,米基魔斯人在任何国家的刻板印象都是如此,他们因为天生矮小,种族特征和老鼠一样在哪儿都不受待见。尽管菲丽丝出生在贵族家庭,她还是从小就深谙此道,不得不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多希望自己是个卡雷斯或者瓦伊拓什么的,哪怕不要这贵族身份也罢。
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在他们这个年纪该有什么样的人生难题?反正绝对不应该是饿着肚子,像她这样朝不保夕,菲丽丝心想。她觉得自己饿得发疯了,不管有什么能吃的,哪怕是皮鞋她也愿意啃。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她也只敢想一想来发泄怨气罢了,她看向城里那些酒足饭饱后举家散步的大户人家时,满眼都是怨恨。
凭什么我要忍饥挨饿,而你们却不愁吃穿?
“嘿嘿……真好呀……你们这些富人,肯定不知道吃垃圾酸掉牙是什么滋味……”
人们常说“我都气饱了”,其实不然,生气只能让体力消耗得更快,加剧饥饿感,使人失去理智。
说到垃圾……
菲丽丝用余光瞟见了酒馆外面的垃圾堆,那里有人家吃剩的残羹剩饭,她咽了口口水,老实说,她动摇了,但当她看见酒保提着桶泔水撂在垃圾堆旁,不明的紫烟裹着阵阵恶臭从里面飘出来时,她才打消了“如何在路人不知情时,体面地翻检垃圾”的念头。
“唔?看着点路啊!”
“啊……啊,对对对不起!”
她一不注意就撞到了行人身上,一屁股摔在地上,露出污秽不堪的脸蛋,满目惊恐。
“见鬼!你身上怎么这么臭?我快要吐了!”路人挥着拳头刚还想想发作,马上就捏着鼻子绕开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菲丽丝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如蚊鸣。
“喝~呸!”
一口痰溅在她手边,吓得她身子一抽一抽的。
“噫呀啊啊啊啊!我不干净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她怪叫道。
天哪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说今天一定不适合出门,一定是这样!
好想回在赫特斯的老家……
我要把自己锁在家里绝不出门……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根本就不适合生存嘛!
生存,这恐怕是一个对活在平安年代的一般人来说理所当然的状态,但对于涉世尚浅的少女来说还是个很严肃的话题。
想要在现今社会里生存就意味着必须得有所劳动,付出,指望着好运突然砸向自己,转变狗屎一样的人生,不需要努力就让一切都围绕着自己旋转根本是白日做梦,离了父母就没人会惯着你,想要活下去就得赚钱,只有工作才能赚到钱,这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菲丽丝当然懂得。
菲丽丝在转移灾害中失去父母后,已经花光了仅剩的积蓄,她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生存,还是就这样暴毙街头。她自认为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因为对她来说和陌生人说话比自杀还难,她从小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衣食无忧,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也不过从卧室到自己家别墅的后山这么点距离。她是朵精心培育在温室里的深闺小姐,这么说好像还有点抬举她了,害怕并拒绝人际交往几乎是从出生起就一直伴随她成长至今的弊病,别说是工作赚钱了,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地独自走在人群中对她来说就是极限了。
我一定会饿死的……在那之前我最好祈祷不要被黄鼠狼盯上,因为我身上可没多少肉……骨头会硌他们的牙嘿嘿……
看样子只能卖掉这根法杖了……不过又有谁能瞧得上眼呢?我看还是当做柴火烧了更有价值一点……没错,就像我自己一样,我这种人没有价值……干脆死了算了。
菲丽丝想到这儿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呜呜呜……”
但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双脚不听使唤地送她向前。
心想,也许能找到个当铺啥的。
走着走着,来到一面三人宽的招牌下面,阳光很刺眼,害得她看不清招牌上的文字,但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当铺了,因为她看见,一群人在柜台前交换着小麻袋,打开的麻袋口上露出金灿灿的闪光。
“是钱……咕噜……”她看了看手中的大法杖,以为自己已经闻见食物的香气了。
尽管菲丽丝心里仍有不舍,在幻想出来的面包和火腿的香气面前她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抛弃手里这位陪她度过了三个年头的老朋友。
这就是她仅剩的家当了,要知道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真的很不容易,她突然生出一股没脸没皮的勇气,要不是在这个社会里赤身裸体是种罪过,搞不好她连内裤都会当掉。至于帽子?那是她身为小魔法师最后的骄傲,她可不卖。
再三下定决心的菲丽丝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等到鼓足勇气的她走近了,发现柜台前的人手里交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后,又被吓得发出怪叫,倒在地上屁滚尿流。
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粉发女孩手里提着一颗还没腐烂干净的人头,上面还沾着鲜活的蛆。
“哇噫噫噫!出现了!”
安露弥和米歇尔,以及祭祀同时被这股女高音吸引得转过头去。
他们眼前的地板上坐着一个灰头发的小女孩,她不知何故摔倒了,一头栽在公会职员的身上,把人家绊了个趔趄,害得人家手里的信封和文件飘得满屋子都是。
“哇啊啊……闯祸了,闯祸了……完蛋了……”
安露弥过去拉了她一把,但对方好像还惊魂未定似的,完全没注意到安露弥碰到了她的手。
女孩的帽子掉了,露出一对小巧可爱的老鼠耳朵,她是个米基魔斯人。
尽管她的额发乱得像海带似的胡乱耷拉在脸上,安露弥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有张惹人怜爱的可爱脸蛋儿,尽管她的脸型瘦削,骨骼却生得精致优美,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胚子,但她怯懦的模样加上浑身散发的恶臭还是让人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她看起来就像一团发馊了的干海带。
安露弥看着女孩儿的眼睛,她眨巴着碧蓝的眸子,瞳孔深处在地震,半张着小小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瘪,让安露弥不由得产生一股保护欲。
“好了,这是你的帽子,拿好啦。”
“谢谢……欸?”女孩接过魔法帽,看了一眼帽子又瞅瞅眼前的陌生少女。一阵冷风从她头顶飘过,圆滚滚的小耳朵正在瑟瑟发抖。
她窘迫至极,什么都没说,一把将帽子盖在脑袋顶上,刚准备逃跑又看到那颗头颅,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挺着身子晕死过去。
“那,那是假的吧,对吧?”
“不是哦。”
“呃……”
她只觉得身子一软便往后倒下,安露弥及时接住了她,女孩儿在她怀里眼冒金星。
“哈……哈……到底是怎么回事?”米歇尔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颊。
“我也不知道。”安露弥同样费解地摇头。
然后他俩把她抬到椅子上,一直陪着这名少女,直到她清醒过来。
菲丽丝在椅子上慢慢取回了意识,两眼朦胧间看到刚才那名粉发少女和另一名黑发的……呃,她也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姑且称他为少年吧,好吧少年……那名少女正和少年站在柜台前讨论着什么。
菲丽丝很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谈论她,因此听得更加全神贯注了。
“她不会有事吧?我看她脸色非常糟,跟死人一样。”
“她只是暂时晕过去啦,别瞎操心。”
“可是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呢?”
“八,八成是饿得吧……”
“说的也是,话说她真的好轻欸。”
什么嘛……果然是在说我的坏话……嘿……嘿,我就说他们不会这么好心……
菲丽丝又在心里嘀咕了。她细细打量着那名粉发的卡雷斯少女,惊叹于她的美,她炽红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即便脸上沾着泥巴,挂着几道微弱的伤疤,她也有着一张能让这个肮脏狭小的大厅蓬荜生辉的漂亮脸蛋儿,以及相对于这个年纪来说的姣好身材,让同为女性的菲丽丝都忍不住赞叹,即使害羞也移不开眼睛。
更重要的是,她明明看起来风尘仆仆,怎么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一点儿疲惫的痕迹,看着她一会儿跟身边的少年有说有笑,一会儿又和祭祀模样的老男人侃侃而谈,菲丽丝简直羡慕得要命。她就一辈子都做不到。
还有挂在她腰间的剑,连菲丽丝这个外行人一眼看过去都知道绝对是把好剑,至少是她这种穷酸的小老鼠用不起的。
她身材真好啊,还那么漂亮……不像我,啥也没有……还有她穿着风衣的样子也很帅……即便破破烂烂的。
等等……这个女孩看起来跟我差不多一样大吧?她佩着剑,手里还拿着骷髅头……她究竟是做什么的?
菲丽丝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听到少女口中说道“委托”,环顾四周后她才发现这里其实是冒险者公会。
“原来如此吗……”
安露弥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哦?!她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安露弥·西蓧!”
“欸??我……我吗?”
“喂喂,别吓着人家啊。”米歇尔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我……我,我是菲……”
“你说啥?”她眨巴着大眼睛贴近女孩。
“菲丽丝……我叫菲丽丝。”她红着脸移开视线,这样说道,奇怪的是被安露弥盯着,她竟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头晕晕的。
“哦,菲丽丝,是菲丽丝吧!哈哈,请多指教!”安露弥兴奋地跳了起来,转过去找祭祀。
“祭祀先生,麻烦你检查一下这个孩子!”
“没事啦,我刚才已经检查过了,她只是有点贫血,没有大碍。”
“贫血?你生病了?还是没吃东西?”
咕唔~
菲丽丝的肚子替她回答了。
“给你!”安露弥迅速掏出一块吃了半截的面包,伸手递给她,本来是这么打算来着……结果用力过猛一下子塞人家嘴里了……
“唔?唔唔!”菲丽丝总感觉自己又要晕死过去了。
“欸?啊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啦。”她憨憨地笑了。
“她一直这样吗?”祭祀小声问米歇尔。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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