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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ahahaha!！”密语者发出前所未有的咆哮，脖颈处浮现出一堆人脸形状的囊肿，亮着红光，背后伸出一排排长着弯刃的手臂。
“米歇尔啊，你还真是个习不得教训的笨蛋。”海娜尔的幻象浮现在他眼前。
少女漫步在他和魔物之间的瓦砾中。
“你以为这样拼命就能得到这些人类的好感吗？别忘了，那个孩子正在看着呢，正看着这样面目可怖，身形扭曲的你呢。”海娜尔挡在做出战斗姿态的米歇尔面前，双手靠在后背，眯着眼睛对他微笑。“这下大家都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可惜吗？你再也没法伪装成那个女孩的同类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了。”
密语者伸长的手臂穿透了幻象朝米歇尔袭来。他只能勉强挡下前几只，还被上面的弯刃割伤了皮肤。怪物怪物似乎不想给他再次施展源术的几乎，挺着不断迸射出手臂的胸膛向米歇尔步步紧逼，米歇尔却只能不断被法制，很快就变成了被单方面碾压，那些畸形的手臂就像无穷无尽似的，无论他破坏多少，都会有新的立马填补上空缺。
如果猜得没错，这头密语者就是魔物们的首领吧，飞鱼梭当初遇见的一定也是这家伙，这下他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输得那么惨了。
安露弥还在一旁挣扎着，她看着米歇尔肉眼可见的落于下风，心中焦急无比，强忍着连续施法带来的疲劳感再次吟唱，想用破坏系魔法帮助他脱困，却发现无论怎样吟唱魔力都无法聚集，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正是米歇尔刚才的源术爆炸波及到了她，害得她全身的魔力紊乱。
而在这短短的几秒内，米歇尔已经被打倒了。他瘫坐在神像下面，面对迎来的拳头牙齿和弯刃无力招架，密语者似乎看出了他已经力竭，变得更加狂妄，减轻了攻击的力量，转而一遍遍地重复着折磨他，不断殴打，在他身上施虐，每次打得米歇尔吐血他就兴奋地狂笑。
再这样下去他会输的！她这样想着，却连向着他挪动身子一下都做不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看着米歇尔逐渐变回人形又被揍得更加面目全非，对怪物的攻击不再有所反应，甚至都吐不出血了，心中悲愤交加，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原地不停尖叫，不断哭喊。
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顾自身安危朝着魔物一直丢石头和木块，密语者起先并未理睬她，甚至懒得搭理这个对他来说形同死尸的少女，直到他脖颈中的那颗头颅被石子狠狠砸中后，他才放下了手里的玩具，转头看向安露弥。
他那颗原本面无表情的头颅突然换上一副怨愤的表情，双手猛然砸地，发出咆哮，拨开挡在面前的废墟，冲到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安露弥的脚踝，把她单手提在空中。
“唔咕咕呼呼呼……”
密语者对她发出意义不明的讥笑声，从身体里伸出另一只手抓起米歇尔，举在她眼前，紧紧地握着，发出几声咯嘣咯嘣的脆响，然后从脖颈里伸出那颗橘红色的头贴着安露弥的脸张开了嘴，闭上眼睛，准备大快朵颐。
安露弥抓住这个机会，拿出刚刚被捉住时偷偷藏下的一块玻璃碎片，用全力发起最后的反击，把玻璃捅进了密语者的头颅里。
“哇ahahahah,杂……种！！”
密语者发出凄厉的尖叫，痛得甩开了手里的两个孩子，原地踉跄着，痛苦的尖叫逐渐变成恼羞成怒的嘶吼，躯干中伸出无数细长的手臂，不断蠕动着，把教堂里挤得满满当当，随后顶破了天花板，体型骤增了好几倍，脚下化作一片残垣断瓦。
另一边，吉恩家里。
魕魈魔把后院的大门撞出了一个窟窿，把脑袋探进去对吓得坐在地上的辻谷和阿娜斯塔狂吠，爪子抓挠着破碎的木门，拼命想钻进去却卡在门中间。噪声惊动了坐在二楼的吉恩，他跑下来看到这一幕立刻把两个孩子拉到身后，厉声吼道让他们回到二楼去，把门锁死，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去厨房拿了柄斧子。
“让你看看前冒险者的实力！”一斧正中魕魈魔的面门。
魔物痛得大叫，手脚乱动，被自己的血腥味刺激到后凶性大发，更加癫狂地撕咬起阻挡自己的门。吉恩再落下一斧，又一斧，发出铁器碰撞声，直到魔物的脑袋被捣得稀巴烂才停手。
他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看到了趴在二楼扶手上的孩子们，他们应该是被刚才的噪音吵醒了。年幼的他们看着沾了一身血的吉恩个个面露惊恐。
“爸爸，你还好吗？”一个小女孩怯怯地问道
吉恩把斧子往身后藏了下，安慰道，“没事，现在安全了，你们都回去，这里让我一个人来处理就够了。”
他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微笑着，心里却十分不安，吉恩和大多数镇民一样还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想既然魔物都能入侵到这里了，那是不是说明安露弥和米歇尔那边有麻烦了呢？还有刚才从教堂方向传来的轰隆声，好像有房屋倒塌了……稍微联想一下就心慌得坐立难安。他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去寻找他俩，但又不敢随便离开家里，孩子们现在需要他，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你们一定要没事呀……小安，米歇尔。”
安露弥抓住了密语者因疼痛分神的机会，背上米歇尔赶在教堂坍塌之前跑出去了。她的双腿，胸腔都痛得要命，咬着牙跑了一段路后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摔倒了。变得巨大化的密语者正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身影，这头怪物已经有七八米高了，长满手臂的躯干更是臃肿。
安露弥赶忙把米歇尔拽到小巷子里，避开密语者的视线。
她实在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把米歇尔的头放在膝盖上，双手触碰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吟唱后用圣魔法为他疗伤。
尽管她透支了最后仅剩的魔力还是没能起多大效果，米歇尔依旧在她怀里不省人事，他身上的伤势也没有减轻。她无法接受事实，又一遍遍地吟唱起圣魔法，魔力却越来越微弱，嗓音也逐渐沙哑，声音越来越小。
街巷外，魔物正在咆哮着，因为找不到他俩的踪迹开始破坏房屋泄愤。
安露弥望着外面火光大作的情景，心生绝望，似曾相似的无力感袭遍全身，脑海中又闪回过一年半前背着约书亚逃亡的那个雨夜的片段。她因愧疚忍不住落下眼泪。
正当米歇尔的意识即将溃散在一片空白的瞬间。
他的耳畔传来了木柴被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靠着断裂的墙醒来，眼前有一位猫耳的少女坐在箱子上，她名为海娜尔。
她合上刚看完的书本，放在膝盖上，这个动作让米歇尔倍感亲切。
“哦，醒了啊。”她表情平静地注视着米歇尔，口唇精致的像在微笑。
“海娜尔，你怎么……哈……”米歇尔哑然失笑，“好久不见，还有，我来见你了，终于。”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睡糊涂了吗？”她没好气地眯着眼。
“不，我知道的，能见到你的地方，除了梦里，无非就是地狱。”篝火产生的阴影映在少女不曾变化的颜姿上。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不恨，你知道的那只是个……呃，比喻，我不像你那么聪明，识的字又那么多，抱歉。”少年不敢看她的脸。
“骗人……”少女戴上了宠辱不惊的面具，“我终究只存在于你的脑海中，笨蛋，每当你想要见到我的时候，想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这里……就像这样，‘如果是海娜尔的话，一定会像这样说吧’，只要你这样想，我的幽灵就会出现，通过我的嘴巴传递你心底里的微弱的声音……”
“你其实不笨啊米歇尔，就是因为足够聪明才没法完全欺骗自己，你一面回避着真实的感受，一面跳出来反驳自己，天哪……我真的不得不说，你是不是快疯了？”
“那又如何呢？我为什么要在乎？我不用再为自己这些寡廉鲜耻的想法自卑了，因为我和你的约定已经完成了。”他坐在海娜尔对面，垂下脑袋，刘海把他的眼睛遮住了，海娜尔因此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指？”
“按你说的那样，代替你活下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做到了，你肯定不会相信在过去的几十天里发生了什么……虽然外面的世界和集中营里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也发生了几件好事……我交到了朋友，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换来了报酬，还有，别人的认可。”
“朋友？”
“没错，是除了你和莱特以外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了新朋友，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可能和你的相性不太好。”
“哦~还是女孩啊，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哭丧着脸？哦，我懂了，你要成我的同类了，毕竟胸口开了那么大一个洞，啧啧，不过比我的死法要体面多了。”
“不过……你的使命还没有完结，米歇尔，你还有作为生者必须尽的义务。”
“够了……”
“你必须为眼看着我们死去却无能为力付出代价，这也是你唯一的存在价值。”
“够了，海娜尔，我已经累了。”米歇尔抬起头时疲惫地笑着，无法自止流下眼泪。“我不认为像我这样弱小的胆小鬼能按你所说的认真地活下去，从你死之后，我一直都陷在谎言交织的人生中，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折磨……真的，我在当时就应该跟你一起死的。”
“你……原来很清楚啊，我还以为你不明白呢。你并不是真心想完成我们的心愿，你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一个‘我活下去是有理由’的借口，来让苟活的自己好受一点，对吗？呵呵呵，你知道的，约定这种东西就算敷衍了事也没关系的。”海娜尔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悲痛的米歇尔，嘴角掠过一丝怪异的微笑。
“不，我不想管莱特，就算他死得更惨也跟我没关系！”
“啊啊，终于说出口了啊，这世上哪有被人背叛还能安之若素的人？但你也真固执，到这儿都不愿意说恨他，还保留着他的遗物，那条项链，可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拿着这玩意儿干什么，这究竟是善良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脆弱？我就直说了，我恨他，也恨自己对他敞开过心扉，更恨没能识破他那可怖谎言的自己，友情，牵绊，根本就缺乏可靠性，反倒是单纯的利益关系更值得信任。”
“海娜尔，你不在了以后我真的好痛苦……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得到慰藉，为什么我不能替你死呢？”米歇尔双手捂着脸颊痛哭，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嚎。
“啊，那你孤独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被所有人当成怪胎，可我生来就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没有附耳，没有尾巴！凭什么？我也不想被人伤害的……如果连这都无法做到，那我只想和不会区别对待我的你们一起活下去啊，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可是，为什么连这么渺小的希望都要夺去？是我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吗？”
“……举目皆疮痍，低头遍荆棘啊，唉，呵呵呵……”海娜尔伸直了双腿，两手夹在腿中间，她看起来十分疲惫地弯下了腰。“我一直想知道，你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就拿这本书来说吧，对我来说它就意味着一束在满目荒凉的旷野中独自生长的花朵。对你和莱特来说，它可能就是消遣的工具，仅此而已。而对这本书的创作者呢，或许是他延展生命，让遥远未来的人们了解他的方式，你懂吧，写作者都是空耗光阴的浪漫主义者。那你觉得谁的意义是对的？从客观上来看，他们都对，从主观上来说，除了我以外你们都错了，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而你，米歇尔，从你远离帝国军后就一直以背负我们的愿望作为活下去的意义，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十分明确，但这只是你的谎言，你是在为无法寻找到‘正确’的人生意义而苦恼不堪啊。”
“或许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和现实内，为死掉的人而活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海娜尔走到他身边，跪下并抱住了他。“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懂啊，但人只要活着就会无法抗拒地不断去追寻意义，就像飞蛾扑火，面对危险而不自知。”
“你能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吗？如果还不能，就继续活下去吧。”
“为什么？我不理解。我的生命已然浑身疮痍，病入膏肓得无药可治，为什么不让我就此死去呢？如果有来世，我至少能迎来新的人生，下次就可以认真地活下去……”
“你呀，真是的，唉，一天到晚消极得要死，你觉得会有人想看你这样吗？嗯？是希望我能摸摸你的头安慰你吗？好。振作起来吧，就算你不想，因为你眼前还有一个乞求着你能重新站起来的人，不要让她像我一样失望好吗？啊对了，这个人不是我。”
“你是指？”
“回去吧，米歇尔，不要堕入梦魇了。这一次就为生者而活吧。”
“……不！”米歇尔的身体不断下坠，在上面的海娜尔就像个光点一样越缩越小。
当少年的意识逐渐浮上水面时，他耳边传来少女的低语。
“再也不见，或者我们很快再见……”
米歇尔的耳畔先是传来淅沥的雨滴声，然后是貌似十分遥远的土崩瓦解声，伴随着每一次更加有力的呼吸，他渐渐取回了缥缈的意识。他感到脸上热乎乎、湿漉漉的，还有水滴在不停落在脸颊上。
他睁开眼睛后最先看到的是咬着嘴唇痛哭的安露弥。她的眼睛都哭肿了，那双眸子里流露出那么多的绝望，失落，如同一团乱麻。他望向他们外面的街道，硝烟四起，满目狼藉，有着无数手臂的怪物在镇中缓慢地蠕动着。
“嘿，笨蛋，你的眼泪滴到我眼睛里啦……”米歇尔伸手擦去了少女脸蛋上的泪珠。
“啊？米……米歇尔？呜……呜……”安露弥看到膝上的少年恢复意识顿时惊得手足无措，表情虽然惊喜很快又变得满脸不安。
“你没死？”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是的，我还没挂掉呢。”
“呜……哇啊啊啊啊……”安露弥一把抱住他，力气大得像要拧干橙子似的，哭得更加大声。
“好啦，乖，不哭啦，你哭起来真的一点儿都不好看，猪头似的。”
“你说谁是猪头……哇啊啊啊啊……”
米歇尔从她怀中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有一半的身体还是诺以该尹化的，他看看在街巷外肆虐的魔物，再回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安露弥，对她柔声道，“小安，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要说什么……不！我不许你出去！求你了，呜呜呜啊，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安露弥不知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蜷缩在地上，伸出手抓住米歇尔的脚踝。“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对不起，约书亚……”
米歇尔看着崩溃的她，蹲了下来，把她的小脑袋轻轻地靠在怀里，一只手抬起了她的脸，一直看着她涕泪纵横的脸蛋儿，直到她肯对上他的视线。
“乖，听我说，你能再用一次治疗术吗？一次就好，只要简单的修复我胸口的洞就够了，或者让它不再那么疼，这样我就能再次战斗了，我知道该如何战胜那头怪物了，请相信我。”他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安露弥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对她说，“其实……我并不相信什么誓言还是约定，但我还是会向你保证，我会为你活着回来的。”
安露弥的哭声逐渐变小了，她颓坐在地上，耸拉着犬耳，眉眼里尽是无奈，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还是略带犹豫地伸出了手，咬着牙，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再次吟唱。这一次治愈术的金色光辉照耀在他们二人之间。
尽管米歇尔胸口的伤只是被简单的止住了血，他也已经恢复了战斗能力。
“谢谢……你怎么变得这么沉默啦？都不挽留我的，让我稍微有点伤心哦。”安露弥停止了哭泣，变得沉默不语，这让已经背对着她的米歇尔有点担忧，于是转过身来跟她开玩笑。
“我知道拦不住你的，妈妈说一个人认真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
“嗯，还有……你早就知道我的秘密了？”米歇尔稍微有点害羞地指着自己有一半变得半魔化的脸颊。
“嗯。”安露弥点点头，看着米歇尔的眸子清亮，不带一丝杂垢。“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那天中午我在山里发现了倒在地上快要挂掉的你，你那时就是现在这个模样的。”
“真是的，原来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啊。”
“对不起……我，我没有恶意，其实我一开始也很怕的，以为你是魔物……虽然害怕，但看到你逐渐变成人形，看你是那么瘦小，浑身是伤，我就，就是那个……啊烦死了！我就是没法看着一个比我还小的男孩独自倒在荒郊野岭里……再说了，后来和你接触后我就更确信你不是个坏蛋了，所以我不后悔当时选择救你。安心啦，我没跟别人说你的事！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米歇尔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在她身边产生的心结，他对这个女孩有点笨拙、有点害羞的表情感到安心无比，心想如果是为了报答她而死也算毫无遗憾了。他回身揪了一把她的脸蛋，然后转身挥手告别。
“等等！”她喊道，“别忘了咱俩可是一队的！汀-莱-蒂-尔！少了你就没法叫这个名字了！给我记住，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米歇尔回头看着她，睁大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随后又变得温热。
“是吗，那咱们待会儿见。”他笑着，再次双瞳变形，弥漫着金光，诺以该尹的形态从血肉中钻出，将他变成了一头浑身漆黑的怪物。但这次，米歇尔没有变的暴戾，心中平静得一反常态，他就这么静静地走进大雨中，手持着源术凝结成的长枪，向着火光和魔物的方向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