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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个小时，进入深夜，二人带着孩子们敲响了教堂紧闭的门。
开门的人是神甫普洛夏特，一看来访的人是他们便垮起了脸，他虽然满面皱纹，但能看出年纪并不大。
说明来意后，神甫招呼他们六人进去，万幸的是，希实本并不在这里。教堂内除了他们就剩下神甫一人。
“呼……”
米歇尔坐在壁炉前喝了杯热牛奶，吟唱咒文点燃壁炉，早就熄灭的柴鑫开始复燃。
火势微弱，逐渐攀附上附近的柴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看来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让整个房间变暖。
这间房间是神甫许诺给孩子们使用的，狭窄但足够四人生活了，可惜没有床铺，只能裹着睡袋席地而睡。
这也比露宿荒野强得多了。
门外，安露弥正和神甫交谈着。
“所以，在找到下家前，孩子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不用担心吃喝的问题，而且没人会强迫他们劳动。”
“不，我们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伊莉莎坚定地说道。
“但愿吧……”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把孩子们托付给教会。这是安露弥的决定。
她一开始坚持不可信任希实本，却在深思熟虑后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其实这也是米歇尔想要的答案，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是最优之选，虽然神甫的态度依旧让人不爽，但一看到孩子们的脸上少了几分忧愁，他也稍微有点安心。
恐怕安露弥在路上也经过了不少思想斗争吧，毫无疑问的是，在大家都犹豫不决时，是她的态度推动所有人前进。
“伤成这样……”神甫看着孩子们身上受虐的痕迹瞪大了眼睛。“本来是非常严重的，但看样子应该是受过圣魔法的治疗，才能坚持到现在。”
“是姐姐给我们治疗的！”
“你居然还会治疗术……？”神甫的表情越来越震惊，“好吧，我想能做到这个地步应该就没什么我能帮到忙的了，因为你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接下来圣魔法治疗就没什么意义了，得依靠传统医学，不过问题不大，按时吃几副药，给伤疤上擦点药膏会好得很快，当然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还是更高级的用圣魔法治疗，可惜我就是分界地唯一会用圣魔法的人了，你们只能另寻高明。”
“希利尼的教会不是全省最大的吗？哪儿应该有人会的更多吧。”
“没错，我保证孩子们能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治疗，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收养他们的贵族会包办好一切。”
“哦哦，这还行。”
“不过，短期内别指望了。”
“为啥？”
“你不知道吗？西边的瘟疫闹得很厉害，希利尼已经封城了。”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那就是说，暂时没人能收养他们吗？”
“是的，直到希利尼解封为止领主大人都会一直把他们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他们的。”
“嗯……”
“你不用担心，我今晚就给希利尼的教会写信，他们收到信会第一时间联系愿意收养的贵族，相信把孩子们送到希利尼只是时间问题。”
“待在这里好像也不赖。”奥斯尔环顾四周，最终用眼神向伊莉莎征求意见。
“你们要是害怕和人接触的话可以完全不用出去。”神甫看出孩子们的顾虑接着补充道，“不过教堂里就没什么条件供你们娱乐了，书倒是不少……你们想干什么都可以，别大吵大闹影响别人就行。”
最捣蛋的伊奇第一个点头。他或许是真的被教堂的氛围震慑到了，那样子不像装模作样。不过安露弥记得她们在谈话间提过，伊奇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信奉慈爱之母，而这小子从刚进门开始一直充满崇敬地注视着楠哈乐芭的神像。
伊莉莎双手合十，满怀感激地对神甫说道，“这样已经足够了，能吃上饱饭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书……”伊梅罗顿时来了兴趣，“教堂里有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吗？那个，我可以借书吗？”
“当然可以，图书室在二楼最西边，看完放回原位就行。”
看起来孩子们对教堂的环境还是挺满意的，神圣肃穆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有安全感。
这下米歇尔就放心多了，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孩子们的意愿，如果他们有所抵触，哪怕只有一点，米歇尔也不会把他们留在这里。
“那一日三餐呢？你们平常在这里吃什么就要给他们吃同样的。”
“欸，姐姐，不，不用了，能吃饱饭就够了……”
“不行，你得答应我。”
“这……是当然的。”神甫表情不情愿，却没人觉得他会说谎。
“但我们得提前说清楚。”神甫清了清嗓子，“留他们在这里的条件是为领主大人做证人，你得让他们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没等他说完，安露弥就愤愤地插嘴，“行了，行了啊，现在说这些不晦气吗？也不想想他们从刚从人间地狱中逃出来，你现在就要揭伤疤？拜托，亏你还是侍奉神明的，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他们恢复一段时间，我又没说是现在。”
“那就对了，别跟我胡扯，要是敢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待他们，我就算八百里都要赶回来砸烂这里。”
神甫的表情从厌烦转到无奈，再变为五味杂陈，唯独那张嘴是再也打不开了，说不出一丁点反驳的话。
【普洛夏特神甫，这男人分明从头打到尾都没正眼瞧孩子们一下，刻意回避和孩子们发生交流，连检查伤势时也不过问本人而是询问我和安露弥……还有那口气，满嘴利益交换，与做买卖的商人有什么区别……跟希实本是一丘之貉】
米歇尔捧着杯子抿了一口牛奶，锐利的目光悄悄打在神甫身上，头脑正在飞速运转权衡，那颗粉毛的小脑袋突然闯入眼帘，占据了大半视野，看到她时米歇尔的眼神从柔和下来。
【安露弥也真是的，到哪儿都带着那副暴脾气，呵呵……和她刚认识时还以为不过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谁知道她现在三句话不离脏字的，哎呀呀感觉也就我能受得了她了……海娜尔，莱特，他们应该很难和安露弥这种女孩子相处吧。但这家伙的气势偶尔也能派上用场呢】
神甫被她教训得抬不起头来，全然失去了作为这里主人的气场，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只得应承。
孩子们缩在她背后心惊肉跳，米歇尔看着这一幕苦笑。
本来没什么需要再商议的，由米歇尔提出的绝大多数意见都在希实本的容许范围内，各自的条件都被双方接受，只等明天请那老太婆过来再最后确认一遍就完事了，大家都可以早点休息——如果安露弥没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要神甫做出保证，发誓的话。
也就是说等他们结束争辩时已经是深夜了。
安露弥最后一个进来，她刚刚去教堂外的旱厕上解手了，孩子们早就回到房间里了。
她尽量放轻手脚带上门，走到米歇尔身边一屁股盘腿坐下。
孩子们已经沉沉地睡着了。房间里明明有睡袋却放着不用，四人一起扎堆在角落里，靠着墙紧贴彼此。
似乎是睡不惯软和的皮毛，靠墙睡更安心一点。
他从鼻尖上感受到从狗子身上飘来的汗味，略微发酸，还有女孩子身上独有的微弱体香。搔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沉默许久，她先发话。
“嗳，这样就算告一段落了？”
“嗯。”
“孩子们真的愿意留下吗？”
“我刚刚问过他们了，毫无疑问是出于自愿，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
“……行。”她把脑袋靠在米歇尔肩上，脸颊上油乎乎的，眉眼松弛下来，他瞥见她的嘴唇发干发紫。
“我就是担心啊，他们该不会是不想连累咱们才选择留下的吧。”
“怎么会呢，啧，我不是说过了吗，没事的。”
“嘁，这就不耐烦了啊……平常那个温柔又细心的米歇尔去哪儿啦？把他给我还回来……”
“欸……没，不是这个意思。”他赶忙解释，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就是啊……那个……”
“哼哼……”
安露弥挽上他的左臂，把胸部紧紧贴在他的胳膊肘上，然后抬起头在他肩上来回变换着位置努力寻找舒服的姿势。
“我选择真的作对了吗？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不会有了，别瞎想，你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了。”
“哦。”
“我相信你的判断，孩子们也一样信任你。”
“伊莉莎、伊奇、奥斯尔、伊梅罗，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之前没救下他们，他们死了，咱们就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咱们敞开心扉，你不觉得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吗？看着他们我就会想起哈托斯菲尔德的大家。”
“是吗……原来这样才能让你好受点，所以你才无法坐视不管吧。”
“嗯。”
“在哈托斯菲尔德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是孩子啊，却对大家照顾得无微不至，菲丽丝那时也一样，我记得你当晚跟我说过把她当做小孩子了。”
“对，就是放不下，我一直有种感觉，好像必须负某种责任似的。对了啊……真不知道菲丽丝怎么样了，她过得还好吗……”
“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啊。”
“是，是有那么点，你不觉得小孩子很可爱吗？让人忍不住想抱上去亲几口？”
“呃，是很可爱，但不至于到亲的地步吧，安露弥小姐，你这样会被别人当做恋童癖的。”
“鬼扯……”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睡吧，睡吧。”
临近中午，六人吃过早饭，早早就在教堂的长椅上坐好了，一直等到现在。
神甫坐在右侧的长椅上，和他们隔开一大段距离，手肘撑在腿上，双手合十祷告。
啪啦，教堂的大门被某人重重地推开了。
身穿甲胄的卫兵走到门内侧，为身后的女人让出道来。
还是那副惹人不爽的浓妆，领主希实本来了。
见领主驾到，神甫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站起来，微微弯着身子快步走到她跟前。
希实本显然不想搭理他，她的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四颗转向她的怯生生的小脑袋。
米歇尔稍加思考随后站起身，孩子们跟着站起来，安露弥这才不情愿地抬起屁股，慵懒散漫。
“哦，想必他们就是分界地的小客人了，很好。”
“看来你们回心转意了，呵呵，还是说终于想通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还可以继续谈。”
“打住，我跟神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既然有把话传到你那里就代表你同意吧。”安露弥昂着脑袋说道。
“嗯，这有什么难的？我还以为咱们老早就说好了——给他们提供安全的住所、食物、治疗、送他们去希利尼接受收养，以及受教育的机会……”
“你怎么不说不让他们做什么？”
“这点领主大人当然知道……！”
“不就是不许逼迫他们劳动，做不想做的事吗？”
“还有他们不想说的话不可以强迫他们说，更不能因此抛弃他们，明白了吗？”
“唉……”希实本无奈地耸肩，“行，都依你的。”
“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吧，我更喜欢活泼一点的孩子。”她将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的脸，将他们身上不易隐藏的伤疤尽收眼底。
伊莉莎瑟瑟发抖却强装镇定，伊奇对希实本带着敌意的目光，奥斯尔则是自个儿捧着书看，连头都懒得抬，从他听到“领主”这个词后就再懒得多看她一眼，至于伊梅罗，他像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被希实本扫到一眼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恐怕不是厌恶希实本这个人，大概是联想起了同为领主的嘉西斐亚吧。
“嗯，很好啊，看起来都很健康。”她舔舔嘴唇，浮起一轮不易察觉的浅笑，“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住在这儿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向神甫先生开口，只要是最基本的生活条件需求我都能满足你们。”
“怎么了，给点回应呀。”
“是……”孩子们一同答道。
“好，这不就成了？你们说对吧？”她笑眯眯地看向安露弥和米歇尔。“这下总算可以卸下监护人的担子了。”
“别那样瞪着我，你们应该高兴点，毕竟孩子们将来的生活可比你们这样四处流浪优渥不知道多少倍呢。在这个世道下，运气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能力……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哎呀。”她两手一拍像想起什么似的。“呵呵呵，不如别做什么冒险者了，我给你们介绍愿意收养你们的人吧，你们多大来着？得有十三四岁吧，啧……这个年纪是有点大，不过……应该没问题。”希实本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那张脸分明皮笑肉不笑。
“不再为饱腹发愁，安享富贵，成为上流阶级的一份子，这个提案不错吧，你们干脆一块留下来得了，瞧瞧你们是那么聪明，那么有能力，那么年轻，肯定有一大把子人会喜欢你们的……我肯定能帮你们找到下家。”
“你在这儿胡扯什么啊？”
“抱歉，恕难奉陪。”
“还有人等着我们，直到找到他们为止我都不会放弃。”
“对啊，我们他妈的还得去拯救世界呢，你说对吧，米歇尔。”
“好啊，好啊。”希实本笑不露齿，兀自走到教堂深处的楠哈乐芭神像下。
“有目标是好事。送你们一程吧，我会向母亲大人祷告。”
瘦削的女人跪在神龛前，仰头注视悲恸相的慈爱之神楠哈乐芭。
神明庄严肃穆，日光穿过彩窗玻璃打在众人身上，变换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似乎能烧却一切滋长在角落里的罪恶。虽普及万物，然而那光却毫无温度。
见到这一幕的神甫也对慈母雕像低下了头，孩子们受其影响，也变得虔诚。
唯有安露弥不曾妥协。
直到正午的太阳向西偏移了好一段距离，安露弥二人才准备和孩子们道别。
“没什么落下的吧。”
“怎么会呢，你把大部分行李都分给孩子们了，包包都瘪下去了。”
“姐姐！”伊莉莎追出教堂，身后跟着男孩子们。
“你们这就要走了？”
“是啊，臭小鬼，我们还得继续旅行呢。”她蹲下来抱住孩子们。
“我知道，我知道……呜呜……”
“这就哭鼻子啦？哎呦，你这样还怎么做老大啊？伊莉莎，你要坚强起来哦！”
“可是我们还没跟你和哥哥道谢……唔哇哇……”
她越说越起劲儿，干脆放声大哭。
“行行行，我听着呢，听得很清楚。”
“无论是救我们离开那里也好，安顿我们也好……姐姐，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说着说着，男孩子们也眼眶湿润，伊奇带头哭起来了，那哭得叫一个起劲儿啊。
“谢谢你，姐姐，哥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我也是……呜哇……”
“搞什么啊，你们……”奥斯尔撇过头去，哽咽道。
“这下分别了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伊梅罗这一句戳中了伊莉莎，害她哭更大声。
“真是的……”
安露弥抱紧她，对她轻声细语说：“才不是永别，只是，暂时分别一下……我跟哥哥也要去希利尼啊，咱们将来肯定会在那儿见的。”
“你当真？”
“绝对没假。”安露弥伸出小指和伊莉莎拉起勾。
最后，她给了每个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亲了他们的脸，向他们一一温柔地嘱咐，叮咛过后才站起身。
她冲米歇尔嘿嘿地笑了，“走吧~”，她这样说，充满笑意的眼睛里不存在一丝阴霾，毫无忧虑。本以为安露弥会放不下心来，看来是米歇尔想多了。
她肯定做一辈子的梦都想不到，米歇尔此时心里居然在想……
【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