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负义？
……保护……？
许多遗忘许久的画面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
——幼时第一次看到赤色荒原的那个晚上。
——还有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个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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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然去世之后，住院养伤的未离有很长时间都不曾开口说话。
无论梅莲溪怎样强颜欢笑地哄她，她的眼中都完全没有神采。喂饭会张嘴，换衣服也会配合，但无论谁问她什么问题，她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即使有一次梅莲溪控制不住情绪当着女儿哭成泪人，未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安慰举动。
她甚至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都一直没有哭过。
这让梅莲溪原本便已濒临崩溃的精神更加绝望了。她宁可女儿撕心裂肺地哭，宁可女儿一天一夜拽着她不撒手让她饿肚子手臂酸麻无法入睡她都能忍受，但未离这样一点情绪都不表露出来，让她十分恐惧。
未离的主治医师请了一位精神科的大夫来，对她做了很多评估和诊断；但无论梅莲溪怎样了解女儿精神问题的产生机制，也无助于让她恢复从前的样子。一切治疗都只能是辅助手段，精神力的复原，终究只能是患者自己的事情。
梅莲溪每天给女儿放各种各样的音乐，在家换着做各种口味的菜给她带过来，每天换各种不同的衣服穿到医院，背着笔记本电脑过来给小未离放各种动画片……她竭尽全力给未离全方位的感官刺激。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她有一次听了同事的奇怪建议，“以毒攻毒”想要让未离再受一次惊吓。于是，她将手机调成最大声放在未离的枕头底下，趁未离坐着发呆，用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那部手机的号码。
刺耳的铃声响起，未离幼小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就冷静了下来，东找西找，面无表情地用小手摸到了枕头下的手机，挂掉了电话。
门外的梅莲溪倚在门框上，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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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未离的伤已经痊愈，可以出院的时候，大夫对梅莲溪说，不用太过焦急，说不定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病人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到家以后，女儿仍旧不说话。
那时的未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她后来能够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比如她一直记得那个在枕头底下忽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放的是什么歌曲片段。但是当时，她的心就是毫无任何波澜。
世界很遥远。
世界是一组冷冰冰的场景碎片，没有什么能让她在脑中组合成有意义的图像。她凭借以前的经验，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可是她做不到，也无法理解这么做的意义。
有一天晚上，她做了那个梦。
她置身于她从未看到过的景色，那景色比任何她看到过的电影和动画片中都真实，都震撼。
因为周围是一片岩浆般的红色，她最初以为自己到了死后的世界。
她漫无目的地在那片荒原游荡，看着远处缓慢移动的黑色山脉，心中默想，原来死后是这个样子的。不知道存不存在来世？
爸爸明明说，天堂和地狱都是用来吓小孩子的，根本就不存在。
爸爸骗人。
她看到远方有人群聚集，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走近了一些，她模糊能看出有七八个哥哥……和叔叔，围着一个十来岁的姐姐，他们穿得都像古装戏里面那些人一样。
这是怎么了？
她好奇地向前走，却忽然看到其中一个中年壮汉一巴掌抡了过去，一下把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扇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几个男子的脸变得清晰了起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狠毒，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们讳莫如深的东西。另一个稍微瘦弱一些的年轻男人用脚猛地踢上女子的小腹，她痛苦地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上牙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小未离停住了脚步。
爸爸说，不能欺负人。看到别人欺负人，要在保证自己的安全的前提下，勇敢地制止。
可以告诉老师，或者找来其他可以信任的大人……
可是老师在哪儿？
死后的世界里有老师吗？有不欺负人的好大人吗？
她很冷静地在思考这些事情，直到她听到了那个女子的呜咽。
明明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表情十分倔强，没有一丝示弱，嘴唇紧抿，但未离不知为何，断定自己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音就来自于她。
未离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线：
“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
“如此残酷的自由，我宁可不要！”
令人心碎的哭腔，再加上几个男子猛烈的殴打和压制，总算让未离的情绪起了些波澜。
——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咦，死后的世界也会再死一遍吗？
——不管怎么样都得阻止他们呀，那个姐姐看起来好痛苦……
“来人呀！”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未离才意识到，她在梦里竟然是能够说出话来的。在医院的时候，无论妈妈怎么哭，她想至少叫她一声妈妈，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
但是，现在她可以发出声音，却竟然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就像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焦急地跑到那一圈人的外围，大声叫着“快停下”“她会死的”“一群人欺负一个人太卑鄙了”，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未离的存在。
忽然，女子的头发被猛地拽起，整个人朝着未离的方向被扔了过来；未离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她撞到——
但她的身体竟然穿过了未离，重重地扑倒在地上。未离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
未离害怕了，发出恐惧的尖叫，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再看到光亮的时候，她看到妈妈正俯身焦急地望着她，肩膀处有温热的压迫感——梅莲溪紧张地摇醒了不断扭动尖叫的女儿，看到她满脸惊恐地睁开眼，梅莲溪急忙问：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小离，你可以说话了吗？”
未离呆呆地看着妈妈的脸。
——我没有死？
——啊，也对。我真傻，那里肯定不是死后的世界呀。
因为我没看到爸爸。
爸爸要是在那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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