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离界的记忆回来了，那些新的记忆却没有消失，而是非常牢固地刻印在她的脑海。
未离恍惚间已经活过了另外的二十年。
“第二个人生”中，她没有自闭、没有隔离，她很难想象自己竟然能够那样开朗。
可是那充满压抑与幻觉的前一个人生一回到她的记忆，她心上那扇敞开的天窗就缓缓关闭了，一个漆皮盒子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天窗的顶部。
“诶……？”
她发觉自己已经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也能够发声了。
面前的红字又揉成了一团，变成了一张椭圆形的面具；面具上的眼睛呈眯眼微笑状，嘴巴笑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你好]——红色假面的嘴部一张一张地，机械合成音一样的话语传进了未离的耳朵。
“……你……你好……？”
她试探着说。虽然她极不情愿和这个诡异的东西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啊？……好吧，……你是谁？”没想到这个诡异的东西说话还……蛮随便的。
[我是神]
“……”
这句话配合上面前那个诡异的笑脸，非但没有让未离产生敬畏感，反叫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我来给迷路的你指明方向]
“……方向？”她满腹狐疑。
[我可以带你回到命运的分叉口]
“命运的分叉口？”
[比如，取消你和离界的所有连接]
未离呆愣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才问道：
“可是刚才不是说‘离界死了’‘我失败了’吗？”
[我是神，我当然可以重置一切]
“那你也可以覆盖我的失败，让离界重生吗？”未离满怀希冀地说。
[……]
这次换红色假面沉默了。
未离焦急得正要再次开口时，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也可以覆盖掉你七岁时的那场事故]
未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刚刚幻觉中度过的二十年，每一个幸福的瞬间都像嗷嗷待哺的婴孩一样拖拽着未离的衣角，祈求她的迎接和拥抱。
如此想来，幻觉中的人生实在平庸不过；那种平庸明明是自己最鄙弃的东西，但这一瞬间却让她如此向往。明明自己认为离界那波澜壮阔的一切才是值得追求之物，为何……
自诩为神的红色假面却咄咄逼人地问话，不给未离更多的思考机会：
[你只有一次机会]
[你想回到哪个分叉点]
“这是……让我在离界和合界中选一个？”
[只要没有那个事故，你就不会成为适格的容器]
“但如果没有我，离界怎么办？之前鸢给我展示的记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那些灵魂必须要有人接纳才行？”
[总能找到别人的]
“可是万一……”
[你又不是独一无二的同调者]
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挤压得她喘不过气。
——总能找到第二个，甚至更多个适格者。——说不定那个网友“龙腾”就是。
“可是我……”
[你完全有资格去享受你的幸福]
“可是我不想忘掉离界！”
[那都是强加给你的责任，你完全可以选择逃开]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承担起这个责任！”
[你以为自己这么伟大吗？]
假面的语气开始波动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机械。
“我在合界一事无成，既然离界需要我，我……”
[只要没有七岁时候的事故，你在合界一样能够有所成就]
“我……”未离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了那些痛苦，没有了那些幻象，没有了对于离界的记忆，……我就不是我了……”
[你刚刚活过的第二个人生，难道不是你？]
“……缺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那样的人生还是缺了些什么！”
未离激动了起来，泪水溢上眼眶。
[有完美的家庭和亲密的朋友还有心爱的事业，你还不知足吗？]
“可是我同样也没有了‘独一无二的世界’啊！”没有了他啊。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另一个世界，你不是也活得不错吗，甚至更不错！]
未离和假面的对话已经逐渐升级成了吵架，假面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表情。
“不……”
未离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创作的时候醒来？”
她忽然抬头问道。
假面的轮廓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屏幕一样，错位模糊了一下。
[因为你恰好画出了前一个记忆中的人，它提醒了你……]
“不对！那样的话，我初中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醒？”
似乎是第二个人生的性格融入了她的灵魂，未离说话的音调铿锵逼人，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畏畏缩缩。
“为什么不让我在幻觉里过完整个人生？”
[没有这个必要……]
“你根本不是什么神，对不对？”未离攥紧拳头，“离界也还好好的，我并没有失败……”
[我是神……]
红色假面的嘴角弯了下去。
“之所以不让我在幻觉中过完整个人生……是因为连你都没法设想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吗？”
[……]
“没有了幻觉的我，根本就不是我！”
[可是那些幻觉中美好的部分，只是你的心理保护机制！]
假面的声音彻底失去了冷静。
“那又怎样！”
未离几乎要咆哮起来。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心理保护机制也好，外壳也罢，那些也都是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东西。
鸢将她的美好愿景打破了，但那又怎样，对另一个世界的憧憬本身才是她生存的动力。
其中一个幻象被打破了，不是还有一个更真实的幻象在那里吗？
“幻觉中美好的部分是我的杜撰，但即使是杜撰，也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幻觉中那些残酷的部分，既然如今有机会了解，我也同样想要了解！”
[可是这个幻觉是以失去爸爸和正常生活为代价的！]
未离灼烧的激愤被浇灭了一半，如鲠在喉。
[你要放弃让未然复活的机会吗？！]
[在爸爸和另一个世界之间，你选择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你不是神。”
未离坐了下来，双臂环膝。
“你只是想让我放弃离界。那样，我就真的失败了。”
鸢告诉过她，只要她产生一丝一毫对现世的留恋，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在第二个人生里，你明明已经没有了心灵创伤和痛觉障碍，却还如此向往另一个世界吗？！]
假面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也许心灵创伤和痛觉障碍都只是借口，”未离就像忽然间苍老了几十岁，用十分不像她自己的语气说道，“人类追求异界的冲动，可能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假面沉默了很久，没有再出声音。
未离仰起头，看到假面的表情已经从诡笑变成了哭泣，倒八字垂下的双眼让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语气放缓，轻轻地问：
“既然你坚持说你是神，那我能不能趁这个机会，问你几个人类一直在追问的终极问题？”
[我是神，但是我不能回答你。]
“……为什么？”这果然是个骗局？
[因为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神——
假面的形象扭曲成了一个漩涡，变成了一团星云。
星云扩散开，未离看到了外部。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