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与你笔下的人物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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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离坐了起来,习惯性地检查着身体,看睡觉时有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伤。

因为,她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正常感知到痛觉。

未离七岁那年,遭遇过一起惨烈的事故,她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父亲,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强大的冲击。当她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浑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绷带——她明明应该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一开始,她为伤口不像想象得那样疼痛而庆幸;然而直到她即将出院,医生和母亲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痛觉丧失是很危险的疾病,因为痛觉是身体发出的危险信号,失去痛觉就相当于失去了面对危险时的觉知和应变能力。一般人在感到疼痛时会条件反射地停止动作,但无痛症患者则毫无知觉,一条道走到黑。头痛、腹痛等警告身体有疾的信号也会消失,多么小的病情都有可能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发展到致命的程度。

这种病症按理说是先天遗传性的,从来没有后天获得的案例;但她的症状和无痛症实在非常相似,却怎样也查不出诱因。说是无痛症,她却能微弱地感知到疲劳、酸胀、冷热,让医生既迷惑不解,又无能为力。医生只好嘱咐未离和母亲,千万要小心,定时体检、避免参加任何可能受伤的运动。

也正是因为这样,每天早上起来,她都要小心地检查自己,有没有睡梦中不小心受的伤,脾胃有没有微妙的胀气感等等。

与无痛症相伴随的,还有未离的性格转变。事故和丧亲的精神冲击、对毫无预兆地受伤的恐惧、不能与同龄人一起疯玩的压抑,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原本便溺爱她的母亲自此更是再也不对未离做任何成就上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平安长大。

未离就在对世界的各种恐惧和不安中,成长到了今天。

明天就是未离的十九岁生日了。

但她的生日不会有派对,不会有聚餐,也不会有礼物——因为她不但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还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留学。

她不知道多少次试着交朋友,试着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惧,渴望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可以与他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聊天。她唯一可以正常说话的人只有她的妈妈,然而在生活上十分现实主义的母亲从来不给未离也不给自己过生日,也几乎没有读过未离的小说。从很早开始,未离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虽然母亲非常爱她,但她永远不可能理解自己脑海中那个幻想世界。

那个世界只属于她。

未离一边睡眼朦胧地刷牙漱口,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瘦弱的身体;不算漂亮但是也不算丑的大众脸,眼下有一圈越来越明显的黑眼圈;唯一值得骄傲的只有黑亮浓密的齐耳短发,鬓角处的头发被她习惯性地别在耳后。

漱过口后,她故意对着镜子做出了一个冷笑的表情,认真研究嘴角的弧度,以便一会儿给小说配图时能画得好一些。又对着镜子折腾了半天,她才回到卧室,打开电脑。

她打开浏览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有没有新的留言和回复。然而消息栏并没有那圈醒目的红色,这让她稍稍有些失望。

接下来,她将昨晚的梦整理成了文字,放到了她用来存储小灵感的文档里。那个情景太过突兀,根本没办法和她目前的故事线连接起来,所以她只能暂时把它存好。

这一天,就像其他的日子一样,过得非常快——中午,她自己简单地炒了一盘菜,心满意足地吃起来;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忙着为自己的小说配插图,擦了又改、改了又擦,还是非常不满意。她能够一时兴起画出非常生动的面容、非常灵动的构图,却因为没有正规学过画画而不能做进一步的细化。

妈妈回家了。未离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就趴到床上看起了小说。

她们一起吃晚饭,身为高中教师的妈妈聊了一些学校发生的琐事,未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全在琢磨刚刚看的小说中有哪些部分可以用来丰富自己故事的剧情。妈妈已经习惯了她的心不在焉,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说什么。

晚上洗漱过后,未离关掉大灯打开床头灯,一头扑倒在软绵绵的床上。

她顺手拿起手机,马上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阿宅生日快乐!么么哒~~~”

是萌萌,她唯一的朋友。未离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有意卡着十二点发来祝福消息,真是她的风格。简短回复后,她正准备关机睡觉,忽然手机又响了。

是一封新邮件。

咦,发信人和主题都是空白的?

不会是病毒邮件吧?

即使如此狐疑了一下,未离还是压抑不住好奇,点开来看了一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封邮件,改变了一切。

------

“未离:

你好。生日快乐。

虽然不知道你看完这封信以后还会不会好,会不会快乐。

你自己相信你作品中的故事吗?

我不清楚在你这里,这故事的灵感是来自你的梦境,还是来自某个时时催促你的天外之音,但我要说的是,它们并不是幻影。

如果我没猜错,你可能以为你作品的灵感,都来源于你内心的一些纠葛,它们是你潜意识里对你单调的现实生活的弥补。你可能相信了各种心理学上的说法。但我再强调一遍,它们不是幻影。

那些故事,每一个呈现给你的画面,每一行看似自然流淌出你头脑的句子,都不是幻影,而是历史的真实。——虽然只是部分的真实。

隐藏真实的最佳办法,不是沉默不语、噤声禁言,而是将它伪装成最荒谬不过的幻象。抹杀真实的最好方法,恰恰是将真实置身于林林总总的可能性之中,把真实变成一种虚假的叙事。当真实成为铺天盖地的幻影中的一种,它也就不可能被严肃对待了。

但现在,我正是要利用这种幻影。毕竟,即使是不被信仰的幻影,也拥有信仰本身所具有的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错,我正是你故事中的角色。

你有兴趣和你笔下的人物见一面吗?

即使你不相信我说的,你也抑制不住进一步了解的好奇心。你笔下的故事就是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

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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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离读得莫名其妙,但当她看到最后的署名,睡意全消,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什么?

诶——————???

“鸢”并不单纯是她梦中出现的人,也并不单纯是未离的小说主人公。

自从七岁那年遭遇了事故,她的“艺术细胞”似乎因为与外界的隔离而活跃了起来。她开始不停地“编故事”——毋宁说,故事不停地涌上她的脑海。一开始,它们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但自初中起,她的故事渐渐有了几个固定的角色,有了稳定清晰的世界观。

“鸢”正是这时出现的。

那个世界会在她的梦境中出现,她会在许多个连续的晚上做连续情节的梦,会在清醒时候进入“白日梦”的状态,任凭意识流淌世界铺开……

中考结束后,她偶然把这些故事写成的文字发到了网上,没想到获得了几个网友的鼓励;自此,呈现自己脑中的幻想世界就成了未离生活中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她只有在面对网站右上角消息提醒的红圈圈时,才会在身处梦世界以外的时候感受到激烈的情感起伏。

平淡单调的生活、对病弱身体的自卑,让幻想世界成为了她唯一的寄托;平日里,她总是幻想自己是“鸢”,上演一出出救赎和讨伐的史诗戏码;每当她难过或恐惧的时候,她会一边流泪一边呼唤“鸢”这个名字,向他倾诉自己的苦闷。

“鸢”就是她幻想中的自己,也是她幻想中的知音。

而现在,她的面前竟然有一封信,信中竟然声称那个世界真实存在,信的署名竟然是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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