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篱轻轻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她转过头看着未离的眼睛，用猜测的口吻说：
“以我的看法，你之所以能够接收到这个世界的信号，可能与我有关。你的精神联络应该是通过我连接过来的，所以你才总是看到我和鸢。可能是我们有些地方过于相像，产生了某种意识上的同调……你还记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看到我们的吗？”
“八九岁的时候吧……会零星看到一些红色世界的场景，但以为是单纯的梦，真正意识到那些画面和情节居然具有连续性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了。啊！我七岁的时候发生过一起事故，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事故？什么事故？”
未离有些不愿意再去回想那天的事情，低下头去，神情沮丧地回答道：
“我记不清楚了……妈妈说是一场车祸，爸爸护住了我，我活了下来，但爸爸他……”
梓篱善解人意地轻轻搂住了她的肩，温柔地问：
“那你在那次事故之后，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我得了无痛症，——就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有些同学发现我不会因为疼痛而哭闹，就故意来欺负我……可是他们不懂，感受不到疼痛就是感受不到任何死亡的预兆。每天早上我都会胆战心惊地检查一下自己睡觉时候有没有受伤……”
梓篱见未离眼眶开始泛红，便微微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既然说了会这么难受就不说了。我大概了解了……所以你就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再理会外界的人和事了，对不对？”
未离憋回自己的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梓篱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与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地相像，难怪鸢能够一下找到她，又一下拿准她的心事。虽然未离与她的同调在先，但鸢和自己就这样把她扯进这里的残酷斗争当中，真的恰当吗？
她沉默许久，终于又开口说道：
“看来，你的梦和进入你脑海的故事，有一部分是透过我传递给你的信息，但可能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根据你自己的心理倾向不自觉地臆造出的情节。其实我很好奇那些臆造出的部分是个什么样子——以后你能不能讲给我听一听？”
未离破涕为笑，抬起头问：“你想听听另一个版本的你？”
梓篱也笑了，右眼调皮地眨了一下：“还有另一个版本的鸢。等我们到了圣殿，你可以尽情地讲给我听。”
未离把眼泪抹干，好奇地问：“圣殿？”
“每位神主都有自己的圣殿。……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神主和权能者的区别？”
未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发觉自己一直在问问题，梓篱越是回答得耐心，她就越觉得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呃……那要不等后面到了你再跟我说？我好像一直在问你问题……”
梓篱苦笑道：
“我也没想到你对这边的事情知道得这么少，早知道，是不是应该提前写出一本‘离界小百科’？”
未离听得两眼放光：
“不如我回去就写一本！”
梓篱见她当了真，笑了起来：
“你写给谁看啊？”
“就写给我自己看啊。万一以后记不清楚，忘了怎么办呢。”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梓篱心中某个地方，她的表情僵了一僵。
这时候，他们已经几乎绕过了天空岩林。未离回过头最后低头望了一下壮观的星空，心中忽然涌起了莫名的悲伤。她喃喃地问：
“这片天空……一直都在这里吗？所有的离界人明知道有这么广阔的外部，却无法到达？”
梓篱摇了摇头：
“天空岩林是在一场灾变之后才出现的。那场灾变，直接导致了许多离界人的消失，也导致了远古记忆的断裂。灾变之前的大家，并不知道天空的存在；那个时候，离界因为无知而安于笼中的状况，相互的杀戮反而更加残酷。”
未离不太明白。他想到了自己擅自组出的“简史”里的一些相关内容，或许那个曾经吞噬了所有人的最高统治者，就是“灾变”的隐喻？又或者，“灾变”指的是鸢推翻统治者的反叛？
她又觉得脑仁好像在一阵阵发麻。
梓篱也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太长太长的故事；她不禁把手贴到脸颊上，认真考虑着该讲哪些，该忽略哪些。
绕过了天空岩林，周围又是已经不再对未离造成新奇感的红色荒原。未离向侧面的远处看去，那些之前在缓慢移动的黑山似乎已经停止了运动。她的兴奋感逐渐淡了下来。而且，让她不解的事情还有，她们走了这么久，为什么都没有碰到一个人？合界竟是这么荒凉的地方吗？
在她的印象中，这里和现实世界——和合界不同，应当是情感波动十分剧烈的地方；杀戮、征伐、宏大历史，每一个人应当都有强大的使命感和存在感，而不像她在合界每天所见的平庸日常生活。所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了。
——毕竟，景色再新奇，也只是一时的新鲜。真正吸引她的，毕竟还是那些以鸢和梓篱为中心的壮丽故事。
——说起鸢……既然梓篱的情况与自己所知相去甚远，那么会不会他也……
她想到了梓篱刚刚提到的“神主”和“权能者”，越想越觉得迷惑，心里泛起了一点点的忧虑。
梓篱似乎终于想好了要说什么。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担任解说者的角色：
“刚刚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也该我问一问了？”
未离抬起头望向她。只见梓篱面露期待，说道：
“关于这里，你来给我讲一讲你的版本？”
这一次，换成了未离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如何控制详略了。这让她无比纠结；要将这一切诉诸文字和图像，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但要用口语和别人说起……简直是难倒了她。她用有点无助的眼神看了看梓篱——
咦，她似乎从梓篱的表情里看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不，也许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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