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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离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就像前几天晚上，被大量的头绪冲击后反而清明了许多一样，现在，她几乎瞬间被否定了一切希冀，却反而轻松了。
“放弃我的未来，具体是指什么？”
“字面意思。你有可能会死在离界。”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既然你不是他，那干嘛还要在意我的死活？”
未离冲口而出后，才感到有些后悔。对方微微笑了一下，仍旧用平静的语调说：
“不是在意你的死活，而是在意你的决心。”
“决心？”
“——执行天祭的决心。”
未离听到这个词，心中一颤。
“我是……祭品？”
“哈……我们何苦为了一个祭品大费周章，难道就差你这一个不成？”
“……？”
“你是祭司。”
“……祭司？那是什……”
“总之，”他打断她，似乎并不想再延长这次对话，“如果你在仪式过程中产生一星半点‘我想回家’这样的念头，一切努力就都会白费。”
“回家？哈……就在刚才，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这一次，换未离戴上了那副完美的冷笑面具。她苦涩地摇摇头，眼中毫无留恋的神色。
叶渊的深邃的眼中，又有了一分熟悉的、但并不易察觉的亮色。
“——很好。”
厨房传来熟悉的油锅“刺啦”的声音，未离隐隐能听到妈妈和闵阿姨在大声地聊天，说说笑笑。她驱散自己向厨房的方向看的念头，生怕叶渊发觉她心中隐隐感到的那一丝愧疚。
——是的，愧疚，而不是留恋。
那是她的妈妈——但那不是她的家。她的第一个家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而第二个家就在刚刚也蒸发成了漂浮的水汽。
叶渊仍旧用那深邃莫测的瞳眸望着她，几乎要将她的全部心思看穿。未离竟然直接回望着他，一点也没有试图躲避。绝望给予了她新的勇气。
——我一定不会想“回到这个世界”，但是我或许会想回到还在医院急诊病房的那个瞬间。你趴在床边静静地闭着眼，我坐在床上痴痴地看着你。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
然而时间终究还是流动了。
·
他站起身来，面对沙发后面墙上挂着的巨幅油画。
未离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转身望向画面。
那画猛地看上去，像是一个黑色蓝色掺杂的漩涡，笔触凌乱，颜料堆叠，零零星星还点缀着一些难以形容的颜色。画面的边缘泛着赤红，由浅到深一点一点过渡到中央的黑色核心。那些点缀的奇怪颜色似乎在微微地泛着荧光，不知是用什么特殊的颜料描上去的。
她刚想把目光移开，询问叶渊接下来的安排，却看到那些颜色忽然间仿佛动了起来，四周的红色向中央扭曲，荧光的颜料猛地黯淡下去、消失不见；黑洞旁边的深蓝色轨迹向外四散逃逸，红色一眨眼就侵蚀到了中央——
她就像之前在树海被煞花迷惑的时候一样觉得晕眩，刺眼的红色滚动着占领她的视觉。
等她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画框消失了，房屋也消失了。
——是我被吸进了画中，还是世界被驱到了画外？
未离逐渐感觉到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这恐惧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让她浑身发软，周围却没有可供搀扶的物体，只能勉强站立。——好可怕……究竟是什么……这么可怕？
她正站在一个高台上，俯视台下的赤色荒原。
眼前有一潭圆形的死水，其中有着无数或绝望或恐惧或坚定的眼睛。
即将消失的人潮——果然，那个梦境正是“天祭”吗？
未离身旁，面容冷峻的鸢静静地仰头站立，那姿态，就好像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她似乎看到他身边一圈的景物微微扭曲了——就像是开始推进的客机周身的热浪，模糊了边缘；风衣的黑色几乎要刺出轮廓线，发梢的银色颤栗得如同蠢蠢欲动的獠牙。
他收回仰视的目光，就好像刚刚注意到身边人的存在一样，转头看过来。
在看到他的瞳眸的一瞬间，未离百分之百地确定了：
他便是那无名恐惧的来源。
恐惧攫住了她的全部意识，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躯，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神涣散，浑身战栗。
——为什么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恐怖？难道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在隐藏着如此极端的恶意？……只是为了……骗我做那个“祭司”？
——我为什么会这样害怕？是在……害怕死亡吗？
但她现在感受到的恐惧，和在树海中被煞花缠住时感受到的完全不同。这一次的恐惧是那样纯粹，纯粹得不允许侥幸，不允许一丝希望一丝反抗。
“你要我……怎么做？”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双手撑住地面，努力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
他没有回答，重新面向台下的众人。未离听到他重复了她在梦中听到过的那些话；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位神色哀怨的绿衣少女为他飘忽的尾音而担忧。
高耸的黑塔上方，耀眼的光球飞速地旋转了起来，无数的光点被甩脱飞向上方，速度越来越快，消失在中央黑核那刺目的眩光之中。
与此同时，缠绕黑塔的枯藤急速从塔身退了下来，露出光秃秃黑锃锃的塔身；藤蔓紧抓着高台蔓延向两侧，如触手般疾奔向台下跪拜的众人。黑藤上缠结的颗粒状雾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数万毒蛇同时发动袭击。
黑藤迅速以圆形区域为底部边缘，缠绕成了一个半扣的笼；不断有新的细藤覆盖而上，很快，笼越来越密，圆笼上方的缝隙越来越小，所有的人都被关在了黑压压的碗状黑笼之内。
黑色的碗猛然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缩小，狠狠地碾压着笼中数不清的灵魂——
未离再一次听到了凄厉尖锐的哭声。那哭声比鸣炎伤口中传来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个量级，恸哭与哀嚎撬开灵魂的细缝探入她的脑海，她再也无法支撑，双手捂住耳朵，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五官扭曲，咸苦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入张大的嘴巴。
那巨大的“碗”忽然停住了收缩，它的边缘开始剧烈地震颤，紧密纠缠的枯藤断了几根，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瞬间崩开，其中一端被甩到上方再落到地上，如同断了的壁虎尾巴一样扭动挣扎。
这时候，鸢冷冷的面上出现了一丝不悦，看来是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
“这一次……可不准再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