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军家二楼的画室里，未离正眯着眼睛举着铅笔，对着一组石膏几何体估量比例。
这两天，妈妈每次都是把她送到这里以后就去上班了，她原先还有点紧张，怕会在闵军的家里碰到叶渊；毕竟她隐约觉得，“学画画”只是一个方便把她带到“入口”的借口罢了。她来了之后才发现，平时只有闵军和闵笙在家，不禁松了一口气。
因为之前有自学过，以前自己瞎画的时候线条功底也打下了一些，她的进步十分迅速。一个人在画室的时候，一旦拿起铅笔，她的脑子里就只有眼前要画的对象，生活里的恐惧和关于离界的千头万绪都能够瞬间从意识里清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作为逃避所的“另一个世界”，也变成了需要借对其他事情的专注感来摆脱的烦恼？——不过无论如何，她非常喜欢这种专注的感觉。
闵军总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留未离一个人在画室里练习，并且提前说好前来“检查”和“指点”的间隔时间，这让未离能够不用敏感地注意门外的动静，从而安心地投入到练习上面。他也从未提起和离界相关的任何一个字，大多数时候，未离都有种他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美术老师的错觉。
未离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她半躺着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看着两边柜子顶上的微缩石膏头像。
屋里非常安静。她盯着那些白乎乎的人脸看久了，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赶紧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把画室的门打开，想下楼活动活动。屋外头一样安静得很，她一边探头看楼下有没有人一边走下楼梯，直到站在了厅里的沙发前面，也没有看到闵军或者闵笙。
忽如其来的独处时间让她很安心，她又左右瞅瞅确定没有人，就站到了沙发上，去仔细端详那幅曾经把她“吸”进离界的画。
现在，它怎么看都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她试着用手摸了摸上面的红色颜料，那种一棱一棱的触感也很是真实。她半蹲下来，开始盯着那幅画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未离听到门口有开锁的声音，赶快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慌慌地跑到楼梯口，装作刚从楼上下来。
走进来的是刚买菜回来的闵笙。未离想跑过去帮她提一下手里的塑料袋，却又怕被搭话，左腿右腿好像在打架一样迈不出步子。
闵笙走进来，看见未离扶着楼梯扶手尴尬地倾着身子，爽朗地说：
“诶，你画完啦？没事没事，东西不多，你不用帮我拿！”
“嗯，阿姨，……您回来啦。”
“我买了水果，你吃不吃？你要是吃我去给你洗点儿……”
“啊谢谢不用了阿姨，我……我得上去了。”
未离在闵笙关心的话语里走上了楼，回到屋里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却两腿发软。她又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而自责起来。无论有多熟悉，闵笙那种热情过了头的性格都让未离十分紧张，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些噼里啪啦的话茬，总是能躲就躲。——其实她还挺想吃点水果的。
她又坐下来拿起了铅笔，想让自己忘掉刚才的事，忘掉自己别扭的性格，把各种样式的“如果”、“我应该”、“为什么不”统统丢到一边去。
铅笔在她手的控制下流畅而迅速地划下一排排微微弯曲的线条。她控制力度使这些线条形成了由深至浅的完美渐变。她痴迷于把色调从物体轮廓的轮廓线开始向素描纸的边缘铺排的过程，总是强迫症一样把背景涂成放射状，每一组放射出去的线相互之间都不交叉。她最后画面成品的整体感觉，就像是中央的物体向外发射着一束束幽幽的光。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未离抬头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说好的指导时间。未离去给闵军开了门，稍微有点拘谨地坐在了画板旁边的凳子上。
“初学者经常会倾向于这样很规律地排线，”闵军耐心地解释说，“但是其实这样会显得很不自然。你看，即使这个角度的线和这个角度的线交叉在一起，只要力度掌握好，也不会发生深浅不一的情况。你不用老是费心让所有的线都不交叉的，这样线组的边缘反而会很奇怪。”
闵军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示范了一下松散自然的排线。
未离虽然一直在点头，却并没有听进去；她仍旧执意觉得，那种从中心发射出来的背景很漂亮。
“你看是不是？这种方向比较任意的线组，会让背景显得更像背景。你原来的画那种放射效果，背景的存在感反而比物体本身要重了，会把人的视线引向画纸边缘而不是石膏静物本身。”
未离又点点头。闵军看了她一眼，接着说：
“这样吧，我看你排线的力度和间距也掌握得不错了，这段时间就先不要画背景了，先集中练习石膏的结构和阴影……”
未离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说实话，她在画这些画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画背景。
石膏体本身的规整形式有时候会让她感觉单调，有点不耐烦。
“你进步很快，快得让我都挺惊讶的。你只要耐心一点，练对了路子，肯定能画得特别好。我不是说你这么画‘不对’，等你的基本功练好了，就可以放心地照着自己的风格发挥……你天分真的挺高的，我刚开始学画画那会儿，就连……”
闵军似乎看出来了未离眼里的失落，补充了很多鼓励的话语。未离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挤出一个笑容，心里也在不住地窃喜。
听到闵军说到自己的学画经历，她的好奇心忽然被唤起了，随口问了一句：
“闵老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美术呀？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
闵军稍微愣了一下，好像有点为难：
“哦这个呀，其实我是半路出家的，三十多岁才开始学。”
“诶？”
未离觉得很惊讶。
“你看过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没有？讲一个普通的职员忽然间受到了艺术冲动的召唤，抛弃家庭和事业去画画，最终在一个小岛上画出满意作品并终了一生的故事？”
“嗯，我看过，虽然有点记不清了……主角好像是以高更为原型的？”
“我的经历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多少有点这个性质。说起来好像有点儿难以置信，我本来是在家乡做批发生意的，后来有一天恰好从老同学那儿拿到了一张美术展的票，为了不浪费我就破天荒地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就像着了魔一样，老是忘不了其中一幅画。后来就托我同学找了老师，专门来大城市学画了。”
“那您后来为什么会和叶……和离界扯上关系？”
未离忽然有点后悔发问，觉得自己好像提到了不该提到的事情。——即使闵军曾经说过，他和叶渊之间更像是“交易关系”，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自愿帮忙的？万一是有什么并不想告诉别人的苦衷……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最重要的是，离界对我来说，就是斯特里克兰德的小岛啊。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它。”
———
P.S：
抱歉断了这么久QAQ，虽然和我想的第二卷开头还是不一样，但先恢复更新再说！
解说画画的情节自然是有隐喻的，以后也偶尔会有相关的内容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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