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离现在脑子已经一团乱了。但目前主导她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不管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鸢，她脑子里的世界是不是真实存在，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都是远超平常现实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不是那样冷冰冰和单调的“唯物”存在，它至少还存在更多的可能，至少还是值得探索的。光是这一点，都让未离激动得想要流泪。
“你要不要亲自去那个世界看一看？”
未离猛地抬起头：“啊？真的可以？”
“你看，一说起这个，你的两眼直放光。没错，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将你带到那个世界里去。”
“为什么？说起来，关于你，和那个世界，我还有好多事情都不明白……”
叶渊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他的面容上早已没有了刚才对那两人伪装出来的热情和谦卑，而恢复到了刚刚与未离见面时稍嫌冷漠的平静。他离开了座位，微转回头，轻轻抬手示意未离跟上。
他们走出咖啡厅的时候，那个之前安慰过未离的服务员微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未离也勉强笑笑。叶渊却无视了那人，径直走了出去。
未离吃力地跟着他快速的步伐，想出声叫他慢一些，却总是话到嘴边就堵住了。街上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未离急于追踪他的背影，也就无暇再顾及别人的目光。
走了大约有一公里，他们来到了一个高档小区，走到一幢独立的三层复式小楼门前。从小很少剧烈活动的未离只觉胸前闷得很。她刚刚追上他，把气息喘匀，便见那房子的大门轻轻地打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面容忧郁的少女，穿着淡绿色的长裙，看起来比未离要小上两三岁，脸上未退的稚气也掩盖不住她神色中散发出来的沧桑感。
是梓篱。
是她梦中常常见到的那个女子。是她故事中受尽折磨、时常以泪洗面的女子。是她笔下那个后来隶属于鸢、深爱着鸢、经历了千年漫长等待的女子。
未离此时一点也不怀疑了。
她偷瞄了一眼边上的他，试探性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鸢……？”
叶渊转过头来看看她，说：
“在这里别这么叫我，我告诉过你我叫做叶渊。”
他说完，就向大门走去。他经过梓篱身边的时候，未离本以为梓篱会对叶渊行主仆之礼，却见她只是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叶渊侧过头和她对视了短短一秒，就一言不发地进到了门内。
梓篱向着未离微笑着招了招手，那笑容几乎彻底消除了未离的不安。她迫不及待地走近上前。
“梓篱……？”
“嗯，我是梓篱。进来吧。”
未离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与追逐叶渊背影时那可望不可即的感觉不同，梓篱的背影让未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屋里比较昏暗，一片泛红的光线。未离让眼睛适应了一阵，屋内的场景让她怔住了。这里明明从外部看起来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内部却并没有楼层与阶梯，直接向上望去，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房顶，就像是工厂的工作厂房一般。
地上铺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地毯，只在左手的墙边露出了一小片水泥地面。这房内没有任何分间也没有任何隔断。四周的窗户都挂了严密的窗帘，房间的唯一光源来自这空间的正中央——那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圆柱体，上下有装饰精美的金属封圈，就像一个巨型的生物培养瓶，有近三米高，内部有微微泛红的光线在游动。
未离看到那个巨大的设施，稍稍开始畏惧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太鲁莽了，虽然无法摄入照片的叶渊肯定不是普通人，但谁能保证他一定是心怀善意的呢？即使他来自那个世界，但目前她梦中和笔下的鸢，也并不是什么善良的统治者或者慈悲的救世主，却相反是拥有沉重过去、令人畏惧的存在。
这时候，未离才意识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怎么也找不到先她们一步进来的鸢。
他已经提前回去了吗？还是他在暗处，正在筹备什么？
谁知道那红色的容器，是做什么用的呢？
未离不敢再想下去，被兴奋压抑着的恐慌感瞬间涌了上来。毕竟，任何拥有不可思议能力的人，只要看过她的小说——或许甚至能直接读取她的思想——那就完全可以变作小说中描述的模样，来降低她的警戒心。
——可是，我又能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值得他们费这么多心思来加害于我？
她慌乱地想着，跟随梓篱的脚步犹疑了一下。
梓篱停下，转过身来，似乎察觉到了未离心中急剧上升的不安。
“不要怕，”梓篱微笑着说，眼中没有一点恶意，“那是把你带入那个世界的通道，我们得通过它进入那边。我会和你一起进去的。”
梓篱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随后便面带困惑地想了一想，转口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来寻你，以及我们究竟是谁……这些实在说来话长，这里的时间流逝得太快，所以到了那边我再详细解释给你听。……未离，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没有别的选择，就像我当初没有别的选择一样。你一定明白……能请你相信我吗？”
未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见过的那一幕。
衣衫褴褛的少女被绑在人祀的火柱，惊恐地想要躲避即将燃烧上身的火焰，满眼是绝望。当那忽然出现的黑影冷冷询问她，想不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她就像见到了一根能将她拉出深潭的蛛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跃起抓住。
黑影用淡漠的声音说道：“你将成为我的‘从者’，永远跟随于我、听从我的命令；你的生命将属于我，不再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即使如此，你也要活下去吗？”
未离还记得，在这一幕跃进脑海的时候，她几乎化身成了梓篱，亲身感受到了她的哀恸和竭力；仿佛被绑在柱上忍受着火燎之痛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她也清楚地明白：既然生的希望只在另一边，那么无论多么恐惧多么不安，都只能选择另一边。奴隶也好，痛苦的永生也罢，人类的求生渴望，正是如此荒唐的强欲。
她和她都点了头。
现在的未离，也正是看到了那根探下深潭的蛛丝。她感到，如果她不抓住，她的后半生将是行尸走肉，毫无生气。那个世界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拒绝一个接触它的可能性。
——是啊，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可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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