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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离睁开眼睛。
简洁却略显陈旧的天花板，边角上有一个被网盖住的方形换气孔。
右侧是封闭的墙，没有窗户。
左侧是一块浅绿色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四周并不安静，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在说话，听到盆碗的碰撞声，听到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听到咚咚咚越来越远的焦急跑步声。隐约能听到像是在争吵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混合起来的刺鼻味道。
她费力地将头向前倾。目之所及，能够看到一根铁杆，上面挂着两袋厚实的透明液体；袋子上手写了一些她看不太懂的名词，其中一袋下面连着细长的管子，连着中转的小型容器，再连到自己的手上。
对面是一个老奶奶，她腿伸直坐在床上，靠着床头，边上有位老爷爷在温柔地一口一口喂她吃饭，和她说话。老奶奶穿着蓝白相间的竖条衬衫，手上也连着和未离一样的长管，通向挂在另一个铁杆上的透明袋子。
——这是医院的急诊病房。
未离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七岁的自己，眼睁睁看着爸爸挡在自己的身前，随后眼前一黑；再一睁眼，自己正是躺在这样的一个病房里，也是靠在墙角的位置。
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是一场长长的梦境。她还没有挺过艰难的复健期，没有检查出痛觉阻碍，没有梦见过那个离奇的世界，没有被同学戏弄，没有画过和写过故事，没有在网上上传过作品，没有被强烈的社交恐惧折磨……更没有被梦中人带进另一个世界。
她不知是应当庆幸这一切没有发生，还是应当恐惧这一切将会重来一遍。
——存在另外的可能性吗？
在这个长长梦境的开端，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的时候，看到妈妈趴在床边心力交瘁地睡着了，眼角全是泪痕。她想要动动自己的手叫醒妈妈，她从心底疯狂地想要听到她的声音。但未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也发不出声音。
还是对面的病友家属注意到她醒了，过来拍拍妈妈，将她叫醒。妈妈用憔悴的眼睛看着醒来的她，抓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又哭又笑，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未离哭不出来，想笑一下安慰妈妈，也笑不出来。
那时候，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
现在，她也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似乎是比那时候更重要的东西。
想到了那时候趴在床头的妈妈，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向当时妈妈在的方向。
现在，那里也趴着一个人。
——不过，不是妈妈。
那是个短发的少年，穿着灰色的兜帽卫衣；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脑袋侧着枕在抱成环形的双臂之上，露出部分左脸。少年的眼睫在轻轻颤动，身体随着呼吸微微地一起一伏，似乎睡得很沉。
——那是叶渊，是当初约她见面的那个人；是“他”在合界的化身。
未离怔怔地看着趴在床边的他。
所以……这一切，毕竟都是真的？
她发现自己的右手可以自由地活动，手上也并没有缠着绷带。可是她不知为什么，迟迟不敢叫醒他。她盯着他睡得安详的脸庞，恍然觉得，就是一辈子这么看着他沉睡在自己身边，也是件极其幸福的事情。
——时间啊，请不要流动。求你了，不要流动。
而时间毕竟不受她的控制，开始流动了起来。
那位老奶奶注意到对面的姑娘醒了，没有张口吃老伴儿递过来的那一勺米饭，而是指指未离的方向，对老伴儿说了什么。老爷爷看了看这边，放下饭盒和勺子，有些蹒跚地走了过来。
一切都和那时候如此相似。
老爷爷轻轻拍着叶渊的背：
“小伙子？小伙子？”
叶渊的眼睛挤了一挤，醒了过来，看向正在和他说话的老爷爷。
“起来吧小伙子，你的同学醒了！”
叶渊面露惊讶之色，转头看向未离。
就在他面向她的一瞬间，未离的眼泪掉了下来。
——现实到底还是要继续忍受，幻象到底还是要继续变化。
——时间到底还是要继续流动。
那张熟悉的面庞灿烂地笑了——
“未离。”
这一声呼唤，把未离从恍惚中拉回了对现状的思考。她总算记起，自己是在离界昏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合界的医院。不知道从她出发去离界，已经过了多久？妈妈是不是担心得要死？
叶渊转头感谢那位叫醒他的老爷爷，老爷爷笑容可掬地点着头，嘴里叨叨着“不谢不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步走回了老伴儿身边。老奶奶眯眼笑着，对未离挥了挥手。未离想笑着回应，却和那时候一样，根本笑不出来。
叶渊转回头，好像知道未离在担心什么，稍稍凑近了些，轻声对她说：
“你妈妈马上就到了。一会儿，你就顺着我们的话说，我们自然会帮你把这件事圆过去的。你先等一会儿，我上去接一下你妈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自然，仿佛未离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同学，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未离很是迷茫，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很好奇为什么鸢会在意她在合界的正常生活。如果他将自己带入离界是因为她能够对他在离界所要做的事有些帮助，那么又何必在意她的妈妈？哪怕她彻底离家出走，彻底与现在的生活断了联系，相信以鸢在合界的伪装本领，保证自己的吃住肯定是轻而易举。
难道，自己对他……并不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
未离的心跳因为这种联想而加速了许多。
自从上次在安达丘陵上被枫劈头盖脸地质问了一通，她就几乎彻底断了“鸢就是那个会懂我和保护我的人”这种念头；但当她看到他，尤其是现在，当她看到以叶渊的形态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他的时候，那个念头却总是会绕回来，顽固地徘徊不散。
但是，毫无特别之处的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去奢望这些？
未离坐了起来。看来医院的处理很有效，她发现身上的淤青处都涂了药，而且已经不疼了。她环视四周，看到斜对面是一个年龄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他的父亲。想到父亲，她埋在深处的一些情感重新浮现，又心酸了一下。她忙将目光移开，不再看那位正在想方设法逗女儿开心的中年男子。
不一会儿，未离的妈妈急匆匆地出现在了门口，进入了她的视野。她看到妈妈焦急的表情和慌乱的动作，心中浮起了一丝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