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堂

  • 作者: 怀山
  • 更新时间:2016-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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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被人吵醒。

中平街43号和45号之间只有一个巷口,很窄,仅容一人过。没人怀疑本应在此的四十四号去了哪,也没人想走进那条窄巷一探究竟,只是低头匆匆走过,奔赴每个人的目的地,偶尔有孩子窜进去玩,也很快被大人拉出来。

“其实没必要,”走在前面的知事梁长丰停了下来,示意我低头看看,“喏,从这里开始铺上了鹅卵石,踏上这个就是禧堂的范围,不同于世俗,是神明的世界。”

窄巷里的水泥面上忽然接上卵石路,两边也不再是民居的白墙,而是丈高青砖石墙,和中区那些年轻的古风建筑不同,每一条砖缝都灌满流光的味道,实打实的百年老物件。梁长丰没给我接着看的时间,翻过几页笔记,道,“继续走,接下来介绍室堂制度。室堂是神宫在中原各地等级最低的道场。中原之外便是比室堂低阶的宗教办。”

“这个制度始于丰庆年间,那时因为明公听信佞臣,一些贵族和太学生闹着要废帝,没废成,就有谏臣上疏曰,‘臣闻也,听言不可不察,不察则善不善不分。夫传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 。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不闻矣。故天下之大,吾皇不可不察也’。”

梁长丰一口气念了很多,最后搞到自己也有点不耐烦,“奏折的全文就不讲了。反正就是弹劾奉先皇遗命摄政的太师徐立信蒙蔽圣听。当时太师离朝,明公把上疏的辗毙了,奏疏交给神宫,有什么想法?”

“室堂,是情报机关?”

“恩,正确来说是天子监视民间舆论的机关。”梁长丰又翻了翻那本看起来很老的笔记,“只是由于是神宫在办,多了很多别的职能,二官八吏就是负责这些事。”

“咳咳,有点跑题,绕回去,绕回去。之后,议庭的内阁学士就取了《荀子·不苟》中操弥约而事弥大。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内之情举积此者,则操术然也的‘室堂’命名,室堂制度就开始了。始于丰庆,传于宣正,到今天的太初,漫漫百余年,北起并州上党,西届司州弘农,东达扬州淮南,中至新蔡安丰,中原之内,室堂大约有千万之数。只是,后来敏公时帝都北迁燕地,千万之数也拱卫不了天子。”

“这不,前几年不就换了个天子么,宣正这个年号也没持续百年。”卵石路尽头,梁长丰跨进一道拱门,回头跟我说,“这是禧堂的东门,正门朝南,有界石刻室堂编号及室堂之名,神宫规定室堂的建制,长宽百丈,为三堂三十三室,但具体的建造因地制宜,这些你以后自己有时间就去逛逛就明白,我这里不多说。”

“要说说的是禧堂。二十三年前神宫因为资金问题卖出五千四百间室堂。这时候买到室堂不是本事,是运气,一年之后神宫赎买回这部分室堂,整个中原只有一间室堂赎买失败,禧堂还是名为禧堂而没有改回原名康堂,这时候才是实力。”

“听不太懂。”

“不要在意细节,最重要的来了,”梁长丰顿了顿,快速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作为禧堂的寺相,诚然,在室堂之内,你拥有绝对权力,但是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么?”

“那本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我伸手去拽梁长丰的笔记本,他没拒绝,我很轻松拿到手。页面都泛黄了的老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注意事项,各种禧堂内部路线图和当时各种食材市价等等,我翻了几番,没找到主人的名字。

“上任知事,也就是我父亲的笔记,”梁长丰拿回笔记,揣进口袋里,“最后一件事,二官八吏分别是正七品寺相,从七品寺相同知还有八个未入流杂职官:里丞闵斯微主外事,堂令崔德康主内事,阍吏武安主巡卫,火御祝稍主葬殓,典籍主图册,聆官修录,仓曹司库,这两个暂缺,我是知事主庶务,上到账面怎么走,下到屋顶破了一块瓦,都找我。剩下的室工是要付工钱的杂役,寺奴是没工钱的仆役。”

“什什么?”

“除了这些还有就是客卿,外聘的能力者。”梁长丰一口气说完,抽出一张表在上边打个勾,又递给我一份平面图,“很好,讲解兼职完毕,我带你去中室。”

“哈?哦,哦。”

我展开平面图,新画的图上的禧堂长宽百丈,方方正正,占地不大却有三堂三十三室,青石为基,高出地面近一米,殿阁般的三大堂在前,棋盘般的三十二室在后,水涡一样围着中央标着中室字样的房间,这是唯一看得清楚的格局,其余便是错综复杂的过道楼梯走廊暗门密室,化作致密的线条布满整个主建筑平面图,相比大片空白的堂前方场和标着竹林字样的后院,简直让人发昏。

我认命地把路线图收起来,踩着鹅卵石跟在梁长丰身后。

东门正对着石基外架空的雨廊,雕花攀枝的栏杆在这里留了口子,石基边砌四阶青石阶,许是少有人走动的缘故,边缘石缝里生些苔藓。梁长丰沿着雨廊走了会,胶鞋踩在雨廊哑光木板上发出些咿呀声,和偶尔的鸟鸣融在一起,让人惊觉禧堂的幽静,明明在居民区,却觉不出人烟,仿佛这里的空气也和禧堂的墨瓦青砖一样,被岁月的流光洗过,变得无喜无忧了。

“别愣神,这边。”梁长丰扯了我一把,把我扯进道竹帘半卷的窄门里。

窄门里只有一条过道,两边排着紫色的木质拉门,有的紧闭,有的拉开放了竹帘,挡着里面几个影影绰绰的灰影。

“一室长宽三丈,六扇拉门,门内垂帘。”

“那些是室工?”

“嗯,定了二十年契以上的长工着灰布衣,巾帽同色。”梁长丰瞟了帘子里的人影一眼,施施然道,“短工素衣,寺奴乌衣。大人你的话,我们先置办朝服祭服常服法服军服这用的多的五式,一式三件,放在中室的第二只立柜,其他的样式以后需要再添置。别看我,尺寸资料是崔德康弄的,我只负责置办和叠放。”

“……堂令负责果然负责内事。”

“大人,关心您的官服可不是‘内事’,那些和体系内机构打交道的事才是,他崔德康越权了。”梁长丰抬手扣了扣木质拉门,灰衣室工闻声停下动作,“药早些准备好,我回来就要。还有这条过道扫洒一遍。”室工低头称是,动了起来。

梁长丰吩咐完便加快了脚步,踩在哑光木地板上的咿呀声渐渐听不见,因为低头擦身而过的灰衣室工在第三个过道转角时忽然多了起来,空气中隐隐的熏香也重了起来。引路的青年忽然停下,“到了。”

“什么?”

“中室。”梁长丰指了指面前的八扇紫木拉门,“中室以三十二扇拉门代替四壁,长宽四丈,过道环绕,前为三堂,右为茶室,左为静室,后为同知居所。也就是说,您的房间没有墙全是门,没人和你挨一起,右边可以喝茶,左边供您独处,唯一住的比较近的是您的同知,无聊了开了静室或是茶室另一边的门,嗯,这两个比较特殊,有十二扇门,出去就是水榭,下边有假山池塘,能看锦鲤。”

“寺相必须住在室堂内?”

“尽量住着,不然有些麻烦。”梁长丰拉开紫木拉门,薄薄熏烟溢出,消散在空气中。中室地板上铺了竹席,近前摆着一只黄铜熏炉,袅袅升腾青烟。再往里是描金矮几和两只蒲团。两旁一溜八只雕花乌木顶箱立柜。紧接着便是十二扇绘鲤屏风,看不到另一边的场景。

“屏风后是什么?”

“床铺,然后又是屏风,再重复一遍现在这幅样子,无论从正堂那边还是现在这边开门,看到的都一样,熏炉,矮几,八个立柜然后就是屏风。”梁长丰干巴巴道,“别看我,我也嫌浪费家具,有这份钱我倒想给你买张床。”

“没有床?”

“没有,你打地铺来着。”梁长丰把拉门关上,“省点熏香,别那么吃惊,没有床你可以活久一点,有个寺相因为在床底下藏了秽物挂掉之后,室堂就没有床了。”

“我不怕,把床弄来。”

“会很麻烦。”梁长丰翻开那本旧笔记,指着第一页上的几个列表给我看,“念一念。”

“可以一榔头打死的名单,必须一榔头打死的名单,考虑一榔头……”不知为何,忽然间有种无力感,“喂,你爸挺暴力的。”

“这是我爸摘抄上任寺相大人的笔记,”梁长丰收回笔记,“每个名单的第一个都是室卿,神宫南都司正四品,高你六级的直属上司,就算禧堂和南都司隶属关系不强,他也决定你的预算规模,可以随时来骚扰你,请你去参加无聊茶会,这任的室卿是徐仲离,特喜欢这一套。呼,你找找上任的笔记吧,总对你有用。接着是三大堂。这边。”

中室和正堂只有一条过道的直线距离。但实际上七万八绕出了窄门,从雨廊上进东堂再到正堂也有一段路。东堂是个道场,除了排着几百矮几和蒲团别无他物,很快就逛过去。

“东西二堂长宽八丈高四丈,正堂长宽九丈高五丈,”梁长丰推开东堂的殿门,一脚跨出走廊,抬手示意我快些出来,“东堂是道场,讲经传道或者神官选拔。正堂奉神明,西堂聆民声。”

“说到西堂,聆官、仓曹和同知的人选下午会呈给你。聆官一般是神宫派遣,同知按旧例你可以自己任命,其它职位有时会充入国试分配,或者被塞人,要是两者都没有,优先考虑世袭,然后再自己招人。站殿前石阶那,抬头。”

我依言抬头,禧堂三大殿一下子撞进眼里。墨瓦飞檐画栋雕梁,有点仙气渺渺的意味,更让人震撼的是大开的正堂殿门之后,一整个大殿的神台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神位牌,森森而立,一眼望去让人觉得似乎供奉了百万神明。没有文字标记,没有大小区别,只有材质之分,正面是红木牌位,东面是乌木牌位,而西面是各种材质的牌位杂放在一起。

“记住,这里不敬香,不立偶像。走了。”

梁长丰拉着我走下殿前十二级矮阶,下到堂前方场。方场铺着青方砖,比之乱石地要好走得多,不一会就到正门。正门外立着座单门石牌楼,两尊闭一目的石狮镇守,出了牌楼地上便埋着界石,刻着‘天字二十七号,禧堂’字样。界石之外,是康然坊最热闹的商业街。

“知道界石意味着什么吗?”梁长丰问我。

“在这之后就是禧堂。”

梁长丰叹了口气,“在这之后不再是‘世俗界’,俗世间的事情一旦跨过界石,做主的就是寺相,就算有个杀人犯刚杀完人满身是血地逃进来,只要寺相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受室堂庇护,警司也无可奈何,同理,要是寺相认为罪大恶极,指使室工杀人埋尸,不出室堂,警司也无可奈何。”

知事没控制他的音量,刚亮没多久的天灰蒙蒙的,街上的行人也不是很多,一下子好像整条街都响着他的嗓音。三月的天带着点寒气,沿着脊梁骨窜到后脑勺,不由寒颤。

“此外,律法规定,对山主庙主等神主一级,‘轻罪无咎,重罪不罚’,您恰巧够格,即使出了室堂也没人为难得了您,不要像燕然坊的寺相一样警司一吓唬就被拉走了,说到底还是不懂法。”梁长丰搓搓手,瞥了我一眼,“得了,这时候闵斯微该是醉在外边,我得把人弄回来,顺便叫武安国回来当值,下午有兼职不会出现,剩下的您自己摸索。”

说完扣上毛线帽子,跨过界石走进所谓的世俗界中。我站在界石后,抬脚踢了踢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从兜里摸出黑框眼镜戴上,晃悠悠原路返回,莫小默该去上学了。

回到中平街43号的时候,莫小言在饭厅吃早饭,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看起来很像在翻白眼。十一岁的初中生往自己的面包上抹了果酱,抹了厚厚一层,估计能甜掉牙了才问我,喂,你当了神官?

“大概吧。”我捞了个鸡蛋,在桌上磕了几下,卡擦卡擦响。

“是什么,聆官还是仓曹?”莫小言扔开面包,很有兴趣的样子,“白晓洁说聆官就是听人秘密的,仓曹是看东西的,都很赚钱。”

“不是,是寺相。”

“切,没听过,一定不怎么样。”莫小言嘟着嘴提起书包,“看刘老太婆高兴样,我还以为多厉害,上学了,废物再见。”

“啊呀!作孽呀!”刘姨拉着莫小默从楼梯上下来,刚好听到莫小言最后的话,跺着脚愤愤道,直到见不到莫小言飞跑出去的身影才作罢,敛了吓人的脸色给莫小默舀粥,“小小姐这次吓坏了,大人您可该好好哄哄。”

我戳戳莫小默因咀嚼面包而鼓起来的腮帮,看小孩的眼里泛起微澜,“要安慰你么,闯了祸的莫小默。”

莫小默撅着嘴蹬我许久,久到我差点认为这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时,小孩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哑,音调也怪怪的,“小叔叔,不要戳。”

哐当,刘姨的手一抖,多灾多难的碗又摔了。

我有些郁闷,把剥好的鸡蛋递给莫小默让她快点吃好去上幼儿园,同时嘴上说几句安抚刘姨,“时候到了,孩子总是会说话的。”这句话和昨晚让胖巡士摔茶杯那句别去记邪门的东西一样,其真实性我自己也不清楚,可听话的一方似乎都当真了。

刘姨哦一声恍然大悟,紧绷的脸皮松弛下来,三下两下收拾了碎片,拿了只新碗边殷勤地替我盛粥边夸我,几乎囊括人类的所有美德,就像我刚刚说了句伟人级的话。事实上,我淡定的表情快绷不住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简单极了,因为你是神官而且是寺相,说的话代表神明。”下午送资料来的武安国自来熟地和我攀谈,大大咧咧地往我房里满地草稿间一坐,青年麦色的长手长脚竟舒展不开,只好掀起背心擦擦汗散热,“搬去室堂吧,那儿安全些,我替你搬,不费事,梁子这几天全抱怨你屋子里没人熏香点着浪费,快烦死小的们了。”

“聆官还是用唐彬彬,仓曹我再看看。”我坐在单人床上,床头堆了一叠个人简历,里面竟然有个几个月前被我气跑的家伙。

“你倒容易,我以为要费些口舌。”武安国精准地从一堆简历里抽出唐彬彬的,痞痞一笑,“神宫的头头叫国师,姓卢,听说是方士卢生的后人,有个前妻姓唐,不用我多说了吧,崔德康说你懂。”

“随便,我没意见。”我吐了口气,随便从简历里抽出一张,“仓曹就他吧。”

“哟,女孩子呢。”武安国打趣地扫了眼简历,“手气不错,里面唯一的女孩,我记得是国医大毕业的,叫容萱。”

“女孩子吗?就这样吧。”我把简历弄整齐了还给武安国,“至于同知,我自己安排。”

“那个是旧例,理应如此。就是仓曹你再考虑一下,挺重要的那位置,不是能力者不建议,我们上任仓曹绝后不考虑世袭,这种情况一般选神宫推荐的神策军预备役或者坊间高人。”武安国接过那叠简历,打了个哈欠,完全看不出建议的样子有多诚恳,“不说禧堂的地宫,就算是单单那三间仓室也不是好打理的。”

“能力者?”我问道。

“哈?”武安国呆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能力者?那神宫的方士或者术士教育呢?家学呢?还是其他教派教育?道士?僧人?阴阳师?洋教士?”

“没有。”我简单明了地补了一刀,“你们把知道怪力乱神之事的人算作能力者?”

“不算。那种事街边孩子都能讲出一两个。能力者是四处近几年新出的概念词,指拥有灵力的人才。”武安国急躁地揪几把短发,好一会才鼓起勇气似的开口,“你信鬼神之事么?”

“信,又如何。”

“最好信,”武安国小小地叹了口气,起身开门,“目前据我所知禧堂编制里没有能力者,考虑一下外聘客卿吧,不然发生什么事我们这些常人可对付不了。还有,你快点搬,寺相被刺杀在南都不少见。收拾一下,我在门外等。”

麦色的青年关上门,乱糟糟的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人。我窝回被窝,拨拨胸前的银链子,后心的封印还在,搭档出品,质量有保障。

白老爷歪头看我,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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